钟声清亮
小时候,家里住的是平房。邻居们都是父母的同事,就像毛主席说的那样“来自五湖四海”。我家紧邻的是来自河南和山东的邻居,可是我却对隔了两个门儿的来自新疆的回族邻居更感兴趣。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一,他们家有五个漂亮的姑娘,除了汉语名字外,每人都有一个好听的回族名字:莱哲、海哲、阿依莎、索菲娅和比黛,让我羡慕的要命;其二,她们的父亲和别人家的父亲都不一样,不但每天回家后要立刻换上家居服,还在头上戴一顶小小的白帽。那时我们整个油矿有两台脚踏风琴,一台在学校,另一台就在她们家。没事的时候,她们的父亲喜欢弹风琴或者听新疆人民广播电台的阿拉伯语广播,在在都使我觉得不同寻常。那,也是我对穆斯林最初的接触和认识。
从喀土穆机场一下飞机,迎面扑来的热浪使人感觉好像是一脚踏进了高压锅,我十分担心这样的高温,说不准儿什么时候就会把自己蒸得皮开肉绽,所以当汽车在我们下榻的宾馆前刚停下,我就一个箭步窜了进去,根本没有心思打量周遭的环境。
前期来的同事已经替我安排好了一个单人间,开完例行的欢迎会,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完澡倒头就睡。半夜里突然醒来,恍惚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风沙起时那股强烈的沙尘味道呛醒了,翻了一个身准备再睡的时候,一阵巨大的透过扩音器的悠扬的钟声突然传来,紧接着钟声而来的是一阵舒缓有致的阿拉伯语。我听不懂,但不知怎么突然福至心灵想到可能是清真寺的阿訇在祷告。
耐心地等到天亮,早饭桌上就逮住一个先来的同事问夜里是不是阿訇在祷告。同事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对呀!每天穆斯林要祷告五次呢!”我迫不及待地追问:“哪里有清真寺可以让我开一下眼界?”轮到同事一脸诧异:“咱们宾馆的旁边就是一个清真寺,你没看到?”“没有。”我诚实作答。同事一拍脑袋,“那么著名的地方你不知道?一九九五年之前,这个清真寺是本∙拉登在喀土穆的基地呢!”我差点被嘴里面的鸡蛋噎死:“真的假的?!”得到同事肯定的答复,我拉起同事就往外走,一边还不忘给自己找借口:“早上少吃点,中午领导请客!”
出得门来,和我们的宾馆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一座清真寺赫然矗立。白色雕花的铁栏杆围着里面大约十多座浅绿色有着浓郁阿拉伯风格的建筑和葱郁的树木,细长的主建筑表面装饰着图案,顶端形成一个尖塔,在栏杆外一片灰蒙蒙的民宅的包围下,清真寺干净得仿佛纤尘不染。同事说寺内的树木都是从国外购进的,每天有专人负责打扫院落、管理树木。我一边听同事的介绍,一边打量着眼前这静谧的院落,不知不觉中周围的喧嚣和闷热的空气仿佛都渐渐远去,一丝微风徐徐吹来,天地间一派宽阔、清凉。不由自主地想:穆斯林来清真寺做礼拜的时候,内心里巨大的归属感和踏实感一定是我这颗浮躁的心永远也无法体会到的吧?
喀土穆的白天酷热难挡,同事们养成了傍晚散步的习惯,而每次散步,我们都会路过清真寺。每当这个时候,大家好像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速度,仿佛是怕自己匆匆的脚步扰乱寺内的安宁。踏着从容的步履,杂乱的工作带来的郁闷心情好像也会得以缓解。有一天,例行的散步时,我们发现寺门口站着一位青年,看到我们走来,他主动和我们打招呼,聊天中我们得知他是喀土穆大学的学生,学工民建,因为家境贫寒,阿訇特许他在清真寺看门,他也可以由此得到一些补助以继续学业。同事问他毕业后会去哪里工作,他眼睛里闪着真诚的光说阿訇待他这么好,没有清真寺的帮助他根本不可能完成学业,所以他要为清真寺服务。大家看着他安详恬淡的面容,听着他温和礼貌的回答,一时之间都默不作声,我不知道同事们是不是都像我一样想起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古训,可是我却分明感觉到那青年心里一阵阵清亮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