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卫生局盯上了他们，一定是有客人告了这家餐馆，这是托尼万万也没想到的。这一直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他惊讶，担心，他开始找了前台的每个人谈话，最后终于找到了原因。
几天前的一个中午，一位美国女人来这里吃中餐，她要的是Lunch Special。跟着中午餐一起上来的米饭，很快吃完了。她招呼侍者，爱丽莎走了过来。
客人说：“小姐，能加一碗米饭吗？”
爱丽莎一听要加米饭，她的脑子里，以前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唤醒了起来。她不耐烦地说：“加一碗饭，要加一块钱”。
客人说：“我在这里吃中餐几年了，没听说加饭还要加钱啊！”
爱丽莎说：“现在占便宜的客人太多，所以我们改变了章程。”
客人生气地说：“那你说我也是在占便宜吗？”
爱丽莎不屑一顾的说：“我可没说，但是，不管你是否是老客人，规矩对谁都是一样的。”
他们正在说着话，一只小老鼠从客人的凳子下跑了出来。这个美国女人吓得尖叫了起来，其他桌的客人都惊奇的看着她。
这个美国女人指着地面说：“老鼠，老鼠！”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到地上，那支欢快的小老鼠，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不知道爱丽莎没有看到那只老鼠，还是她假装没看见。
她对客人说：“你确认吗？哪有什么老鼠？”
客人说：“我亲眼看见的。”
爱丽莎有点火了，话也说得有点尖刻：“你一定有什么事了。我们餐馆的午餐量那么大，一个小伙子都够吃，你却不够。这么干净地餐馆，你非要说看见了老鼠。”
客人这次也火了：“你闭嘴。你是不是说我这样的老女人，不该吃那么多？”
爱丽莎的话跟得很快：“我可没那么说，人胖和人瘦吃得还不一样呢。我什么时候说你是老女人了？”
客人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对着她说；“你太粗鲁了。我还没有你说得那么肥胖”。
说完，扔下十美金现金，头也不会地走了。
爱丽莎拿起现金，走到前台去交款。
收银的小姐问：“你和客人吵起来了？”
爱丽莎掩盖着内心的恐惧，假笑着说：“没有，只是聊天。你看客人给了我好几块钱小费呢。”
托尼明白了，一定是这个客人气不过，给卫生局打了电话。
卫生局来人进行了初检，认为餐馆的卫生做得不好。另外，卫生局的人断定，一定还有什么食品晚上暴露在外面，所以才引来了老鼠。
餐馆的所有人都知道，一定是那盆收集的剩米饭惹得大祸。
因为每天下班前，厨房的地面都用消毒水擦，所有的食品都入了冰箱，只有那盆剩米饭，放在刷碗机旁。
停业的第一天，托尼让前台的小姐，写了一个纸条，贴在餐馆的大门上：从今天开始，餐馆因故暂时停业，请谅解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再次光临。
托尼真想把哪天才开业的日期写上，可是，他怎么知道呢？谁知道卫生局哪天才让通过？
餐馆的所有人都正常上班，来了以后没有客人光临，不用炒菜营业，就是卫生清理。托尼让前台的人，打电话问了卫生局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检查？卫生局的人说，时间无法确定，我们尽量安排时间，争取下星期来。
托尼气愤地骂着：“这他妈美国的政府部门也这么官僚，工作的效率这么低。”
他在大家都在清扫时，找到林佳。
托尼问：“你看要不要托个人，送点礼物？”
林佳说：“不知道。等我给我的朋友打个电话问问？”
不一会儿，林佳打完了电话，小声地说：“如果送礼，是贿赂官员罪，要被进监牢的。”
托尼说：“我在国内时，政策也是这么说的，不是还是送礼就能办事吗？”
林佳说：“这里和国内可不一样，你送他们也不敢拿。再说，你也摸不清他们，万一你说送礼，他们把你告了，咱们可就彻底晚了。”
托尼懊悔得说：“我他妈费劲的就是这个英文，听也听不懂，说也说不出。我如果能直接交流的话，我一定把礼送成。”
林佳说：“你来的时间短，你知道这里什么事情都是记录在案的。你想想，卫生局的官员首先担心，如果谁把这事说出来，自己的一辈子就完蛋了。丢官不说，还要入狱。”
托尼想了想说：“好像是这么回事。我们工厂原来做出口生意时，底下送点钱是常有的事情。日本的，德国的，都没问题。就是美国的公司人傻，拿着信封走了，一看是钱，第二天就给送回来。”
林佳说：“这里的法律严得很，做政府工的人胆子最小。”
托尼无奈的摇摇头，也和厨房的人一起清扫去了。
厨房里工作的人，按照常规，不管餐馆的生意好与坏，都要拿固定工资。可是，大堂里工作的侍者可就惨了，他们主要的收入靠小费。餐馆停业，没有一分小费收入。他们几乎干一天，连二十块钱都挣不到。
几个侍者怨声载道，一边干一边嘟囔，不知怎么样让托尼听到了。
托尼大踏步的走进大堂，大声说：“你们别他妈在这里说难听话，你以为我愿意让关门吗？都是前台惹得祸，关门的每天我都在赔钱。今天晚上，咱们九点开会，想继续干得留下开会，不想干得就可以走人。”
几位女孩子，吓得都老实了。他们是来陪读的，他们的丈夫都是在这个城市的大学读书。丈夫的那点奖学金根本不够维持生活，所以他们才出来做工。他们的身份，也是不允许打工的。他们由于不能报税，所以只能收现金。
打工不合法的人，找工不容易找到。能找到的工，就是收入最低的工，要饱尝这些资本家的更深一步的剥削。
托尼从下午开始，就坐在大堂里，独自喝啤酒，抽烟。到了晚上，一箱啤酒都喝完了。他想了许多；他想起了在国内的生活，他憧憬着自己曾经辉煌的日子。
他在万人的大会上发言的时候说：“我们的企业是人民的企业，就是说你们是企业的主人。如果，我在企业中搞独裁，大家要警告我。如果大家对于专制，独裁歌功颂德的话，那么我们这个企业还有前途吗？这样的民族还有希望吗？记住，我们是中国人，我们要为我们自己而骄傲，这才是我们民族的希望”。
他突然想到了现在，我是不是在搞独裁？我是不是忘了我是个中国人？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更多的事情，从经营管理，到关门停业。
从上个月的结账中，他发现餐馆购置的材料费，比例少得惊人，而比例人工费却大得惊人。
这么便宜的材料费，我为什么要省那一点米饭？否则，也不会引来老鼠，也不会让餐馆关门。既然这样，为什么谁也不提醒我一下？林佳为什么也不说话？我损失她同样也损失啊。
千丝万缕，头绪很难找到。算了，不想了，今天还是想办法和职工搞搞关系吧，争取让他们把餐馆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晚上开饭了，餐馆的所有员工，包括托尼和林佳两位老板，一起在大堂内的大圆桌子上吃饭。谁也不敢说话，托尼打破了寂静，开始说话了。
“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坐在大堂的正桌上吃饭，我们大声说话也不会打搅客人，我的心气很好。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大家都惊奇的看着他，这个吝啬的老板，今天不能营业，赔着钱还有心讲故事？就是林佳，都睁大了奇怪的眼睛，这托尼安得是什么心？
托尼开始讲了：“我在大兴安岭插过队，那时候你们可能还没出生呢？插队的日子，那罪遭的，你们都想象不到。我们住在知青的宿舍里。真冷啊！出门口撒泡尿，那尿都结成了冰柱。吃得就更差了，天天都是大白菜，苞米窝窝头。吃饭时，吃的肚子发胀，没过一个小时，肚子就开始叫唤。没有肉，没有油水，我们的肚子实在空的不行。有人提议，大家凑钱，买几只小鸡养。鸡长大了以后，我们每个月杀一支，改变一下伙食。
好主意，我们在宿舍的门前，垒了几个鸡窝，买了十几只小鸡仔。我们那时是共产主义化管理，苞米茬子实报实销，吃多少领多少。我们养的鸡，比当地老乡的鸡长得快，因为我们用苞米茬子喂鸡，每天喂好几次。盼着这些鸡能够早点长大。小鸡长得很快，每天看着都不一样。
有一天，突然有人发现；鸡少了一支。我们一看，确实少了一支。大家的第一个想法，是怀疑自己人，都互相猜，是谁偷着吃了？你猜我，我猜你，差点打起架。
过几天，鸡又少了一支。大家都急了，开会想办法，首先，我们开始排班，二十四小时值班，晚上也不睡觉，总有一个人趴在窗户上看着鸡笼子，想抓着那个投鸡贼。另外，加固了鸡笼子。
好几天过去了，一天晚上，我们正睡得香的时候，值班的那个人大声说：有个黑影在鸡笼子的旁边。我们刺棱一下，都趴在窗户上看，可找找了，原来是个半大不大的狼。
我们都明白了，原来是狼偷了我们的鸡。
怎么办？我们一合计，轰走它不是解决办法，只有把它抓住才能除根。怎么才能抓住它？我们手里又没有枪，只有一堆锄头。那天晚上，我们也赫出去了，大不了再丢一只鸡。我们不能惊动它，否则它就不来了。一夜，我们谁也没睡。第二天早晨，我们在几个鸡笼子的前面，挖了几个陷阱，上面用树枝盖好了。
又等了几天，一天深夜，伸手不见五指，又有支狼来了。还没等这只狼靠近鸡笼子，就掉进了陷阱。
因为那天的天太冷了，夜里又看不见，我们就睡觉了。天一亮，我们跑到那个陷阱一看，那只狼已经奄奄一息了，一条腿可能摔断了，是一只母狼。我们真想宰了它吃肉，可一商量，就给否定了。狼是结群的动物，不可能是一支，一定还有别的狼。还不如把这只狼关在铁笼子里，不给它吃喝，引诱其他的狼上钩。
我们用纱布，把它的腿包扎了一下，放进了一支铁笼子，放在鸡笼子的旁边。
我们开始不值班了，每天早晨查一下陷阱，看看抓没抓住其他的狼？奇怪了，我们的鸡从那时开始，一支也没少过。每个陷阱也是好好的。更奇怪的一件事，我们抓住的这只狼，它好好的，也没饿死。
这他妈不是邪清了吗？有天晚上，我没睡，趴窗看着外面。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月光下，我看见又来了一只狼。笼子里的狼小声的怪叫，那只狼小心的绕着我们的陷阱，走进了铁笼子。我才明白，这是来给这只狼，每天夜里送饭的同伴。怪不得那只狼，不吃不喝几天都没有死。
我们这次长了心眼，第二天一早，把铁笼子的周围，都挖了陷阱，看今天晚上能不能抓住那只狼？
夜里，我们都睡了，这支笼子里的狼，发疯的怪叫，把我们都惊醒了，我们猜测，一定是另一只狼，掉进了陷阱里，这只狼在哭呢！
天一亮，我们跑到陷阱边看，大家都惊呆了。陷阱好好的，一只狼也没有。铁笼子里的那只狼，把腿上的绷带，全都咬开了，把自己的腿也咬得稀烂，血流了一笼子，它已经死了。
我们都明白了，因为它看着我们白天在笼子前面挖的陷阱，所以半夜里发疯得大叫，警告它的伙伴不能过来。为了保护它的同伴，为了不让它的同伴再送饭来，它自己在夜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每个人都听呆了，这真是个离奇的故事。而且，这个故事出自这位无情的托尼嘴里。林佳和几位女孩子，眼里都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现代社会中，无情的竞争，所谓的“舍己救人”成为了一句空话。人世间充满了虚伪，狡诈和暴力，空气中到处散布着谎言。可是，动物还没有进化到人类的层次，还保留着动物的本能，保持着固有的真情。
托尼好像自己也被这个故事感动了，他的目光望着窗外的星空，迟迟不肯移动。
爱丽莎突然打破了这个瞬间的沉静，说了句：“这故事真好。”
她看着托尼转过头来，慈祥的望着她。她一定认为托尼肯定是脱胎换骨了，变成了一位善良的人。
她哪有心思听故事？她一直在思索的是如何赚钱。
她没有眼泪，张口说：“老板，我下个月又要交学费，这餐馆也不知道要关多少天？我每天要来上班，又没有小费收入。您能不能把工资适当提高一下？”
托尼的脸从红变到白，又从白变到红，头上的青筋都看得出来，他气得半天没说话。所有的人也一下子从故事的梦境中，醒了过来。大家都看看托尼，看看爱丽莎。
托尼翻脸了，突然大声地说了句：“这就是你的本能，你他妈真是‘商女不知王国恨’。餐馆关一天门，我就要赔一天。你也好意思说？”
爱丽莎委屈得说：“谁是商女啊？我如果是个商女，还会在你这里受这个苦？”
托尼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爱丽莎说：“就是你惹得祸，给这个餐馆，给我们大家，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你现在就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爱丽莎也站了起来，这次真哭了，她说：“我以为你变好了，原来你还是这个样子，你他妈还不如支狼。”
托尼拍着桌子说：“滚，快给我滚！”
爱丽莎拿着自己的东西，一声再见也没有说，哭着走了。晚上的宴会，也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