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2

故乡2 厂区与生活区之间,是一条两侧有明排水沟的公路,水沟外侧当时一边一排糖槭树,之所以记住这种树,是因为夏天这种树是天牛喜爱的栖息地,男孩子夏天喜爱的游戏之一就是爬到树上捉天牛。天牛身披玄甲,甲上点缀白色的斑点,头上竖着二只黑白相间长长的触角,宛如戏台上武将的雉鸡翎,很是神气威风。路南是工厂的北墙,路的北边是由几片庄稼地分割开的职工住宅区。 沿着这条路东行约30华里就是市内。那时候,进城可是件大事。40分钟一趟的大红的公共汽车,单程的时间也是大约40分钟,上下永远是那么拥挤,我相信人们站到市内的记忆一定高于坐到市内的记忆。从厂门口的汽车站上车到市内车票是4角钱,那时候已经是很多钱了,因为车票钱按当时的物价大致可以折合成3-4斤粗粮或2斤细粮的样子,而那时大多数工人的工资每月按30天计平均每天1-1.5元,所以进城,无论对大人还是孩子都是奢侈的事。但那时候,钱太多的话,除了能改善衣食,还真没有高消费的地方。进城,我估计对于孩子们来说,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当时3分钱门票动物园里的猴子老虎,如果不是市内有亲戚,记不住城里的人。孩子们进城回来后一定谈论的是动物而不是人类。 另外还能记住的是在城里可以买到汽水喝和冰砖吃。那时候的冰砖确实很好吃,香甜浓厚的奶味,都是真材实料,那时候人们还没有造假的意识,同样也没有买到假货的担忧。那时候人们的物质生活很贫乏,但那时候人们都纯朴,那是一个纯真的年代,是一个值得追忆的年代,一旦回忆起那段朴素的岁月,就能引起人们对善良纯朴的深深的怀念。虽然那时候物资实在太匮乏,人们实在太贫穷 ,但人们对生活基本还是满足的,我看不出人们对社会的不满比当今多。 厂子的北门口,可以看成是一个具有小广场功能的一块地方,我的印象那里基本可以看作工厂的政治文化活动的中心,节日的时候,厂大门上边会装上彩灯,挂上红色的宫灯,小型的春节烟花也会在这里施放。那时候每逢国家有什么重大的政治事件发生时,一般是需要庆祝或是需要宣誓支持的事件,职工们会在这里集合,打起彩旗,举着各种标语和宣示牌,呼着口号,出发沿着那条通往城里的公路东西走上一、二里路游行,小孩子们并不知道游行的意义或目的,但情绪会因为人群的聚集而热烈兴奋起来,追着游行的队伍跑。 无论如何,这样大规模的群众运动还是极具鼓舞性和煽动性的,是极有效的一种宣传方式。从记事起,就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打倒一些冠有各种反动意义头衔的大人物或是古代的人物。那个行二的如果九泉有知就一定极为郁闷,死了二千年人们还不放过他,仿佛他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现行罪恶,过街老鼠似的被全国人民喊打。好在已不在人世千年,否则像他这个级别的全国人民都眼熟的通缉犯,在国内绝对是无所遁形的。人们结仇一般在当世,远一些的世仇2-3代,结仇结了上千年,人就不够宽容,不太厚道了。 但那个时代,教会了人们一个重要的本领,进入社会,首先要识别出谁是我们的敌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步入社会就意味着你已经面对了许多你并不认识的敌人,不是私仇的敌人。这就是那个年代所讲的立场。 厂区的作息基本上是遵循着广播喇叭的三次播音进行的。 早晨6点钟播出的颂歌,深情而舒缓,把人们从睡眠中唤醒,新的一天就从这时开始。吃过以玉米面和高粱米为主的早饭,7点多的时候,你会在住宅区看到人们陆续的走出家门,去工厂上班。中午的时候,孩子盼的是一首旋律欢快的赞歌,因为他们知道父辈们就要下班了,有很多心急的孩子结伴去厂门口迎接父母。我很怀念那时晚上的时光。晚饭后,若是月光皎洁明亮,孩子们在月色里奔跑嬉戏,一种月光延长了白昼的喜悦在孩子中间传递感染弥散,沐浴在月色里的孩子们不愿归家,家长们一次次的呼唤并不有效,当雄壮的进行曲在广播里奏响,象征一天活动结束的时候,孩子们则自会带着不舍的心情各自回家。 对于厂区人们的生活来说,常用的地理知识就是以厂区为中心,沿公路东西各延伸一里地,东边叫东头,西边叫西头(也叫小街儿(读该儿),因为那里是二个关系到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的商业中心,除了游行喊口号搞运动,人们毕竟还要吃饭穿衣。二个商业中心分别由日用百货商店,副食品商店,土杂商店和蔬菜店四个部分组成,尽管东头的规模要稍大些,商品的缺乏和紧俏的程度是一样的。除了卖盐和卖糖果糕点的柜台,其他关系到日常生活的副食品柜台永远是排着长队,买咸菜排队,打大酱排队,打酱油也排队,而且,多数副食品是要凭供应票的。秩序最乱的时候是海产品上市的季节,蔬菜店的水泥柜台前人潮汹涌,为了有限的海鲜供应,顾客们实际上进行的是一场凭票花钱对美食的争夺的战斗,比原始杀戮要文明几千年的战斗。如果用排队形容抢夺的人群,那只能描述为立体的横排,高潮的时候,队伍的平面空间无可争夺,人们就开始了对高度的争夺,很多体格健壮,公德缺乏的人会爬到人群上头踩着别人的肩头进行抢购。究竟是太过饥饿,还是太过嘴馋?或者兼有? 多年以后,当人们不再感到物资缺乏的今天,人们发现,那个养育了2代或3代人的国营工厂,那个曾经获得国家级银奖荣誉的工厂在体制改革的大潮中倒下了,那个集体消散了,那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集体生活也离他们远去了。人们迷茫,忧虑,不同于原来抢购时的对生活的算计,当初是集体的进退,而今天各自为谋生奔波忙碌。各个车间,从选料到切洗料,从蒸球到抄纸,到选纸板件,从生产到动力,工人们发现他们不再是产业工人,不再是各个工序协同合作的工友,而是操着各种行业的各自为政的个体户,独自面对不断进化的社会,他们对从前的集体会有什么样的怀念?他们对新的生活又有着什么样的憧憬? 谨以此文献给故土上生活的乡亲,献给那片难忘的故土,献给那离我们远去的难忘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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