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与我(六)
桦树
美国大学生考完试后当然就会派对,听说现在连派对的发泄也不够了, UCLA 这几年连续期末考试后学生们都是裸奔,光着屁股在冰冷的冬夜里拼命地跑,想想都过瘾,什么烦恼都冻光了,第二天早上起来,脱胎换骨,清明一片。
那个周末的晚上,宿舍一层大厅又举行派对,玛丽和朋友们早早地就去了,我跟往常一样没有参加,实在是既没时间也无闲致,总觉得有一百件事情还等着要做。正当我乱七八糟地忙碌着, 突然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澳洲来的留学生山姆。山姆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澳洲人,眼睛浅浅的灰蓝,非常善良,因为他的缘故,我后来对澳洲人都有先入为主的好感。高大的山姆垂着双手,目光缓缓地,他总是不温不火,那种双脚牢牢踩在最底层地上才会有的安全和平静。
山姆说:“桦树,玛丽让我来找你,今晚的领带派对是我筹备的,我也想让你去。”
他微微笑着,那么和气,我都不知该怎样推辞,想了想,找了个理由:“我没有领带。”
山姆好像就等着我这句话,手从裤子口袋里摸簌簌地掏,掏出一条皱巴难看的领带,有点儿腼腆地说:“我的借给你。”
我只好跟着他下了楼。
大厅很热闹,挤满了学生,嘈杂的说话声,笑声,音乐声充斥在暗淡的光线里。临时搭建的台子上请来了真实的乐队,吉他手,鼓手,贝斯,还有一个男歌手。歌手矮个子,其貌不扬,声音却丰富,唱着欢快节奏的歌,掺杂着一点儿吊儿郎当的惆怅。他的眼神不跟别人交集,淡淡地没有焦距,有时还闭上眼睛,好像只唱给自己的心上人听,说不出的味道。他拿着麦克风一摇摆,我突然发现他他的左腿有点跛。彩灯射来射去,把大厅中央跳舞人的脸晃得一乎蓝一乎绿。山姆从拥挤中走出来,手里拿了两杯带酒精的饮品,一杯递给我,然后找到坐在轮椅里的布莱恩,另一杯递给了他。布莱恩看见我,微笑着张开双臂,我右手拿着酒杯,左臂张开,顺势一蹲,跟他抱抱。布莱恩的脸色绯红,眼睛晶亮,读了润涛阎的文章后才知道,那不是因为酒精,而是因为亢奋;我喝了几口酒后也脸色通红,而我的“亚洲红”却是咽在肚里的乙醇变成了毒品乙醛,多了可是要死人的。
山姆问我跳舞吗?我说等等,你先去吧。我在布莱恩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看着人们扭来扭去地跳着五花八门的舞,跳得好看的都是腰部臀部摆动灵活,大多数的人各跳各的,身体不接触,顶多男女对着抖一抖,搂在一起跳的很少。我突然看见了玛丽,只有她和男舞伴面对面牵着双手狂跳,就像跳绳那样随着节奏乱蹦。玛丽满脸笑容,看起来心情好极了,汗水把她额头的刘海润湿,撩了上去。男同学们一个一个轮换地跟她跳,都好像在完成任务,没什么表情,唯独山姆和玛丽跳时有说有笑,他们俩儿个子都很高,山姆又胖,两个大块头像灰兔子一样蹦来蹦去地令人忍俊不禁。
转过头,我回想起了国内上大学时在食堂开舞会,大冬天里桌子板凳推到一边,在水泥地上围个圈子就跳起交际舞来。角落里放一台手提录音机,播放着“蓝色多瑙河”圆舞曲,男生木胳膊木腿搂着女生的腰,女生低着头羞羞答答握着男生的手,表面上半推半就,实际上跳到熄灯也不愿结束。当年我们这些旁观的,大冷天围巾裹着脸裹着头,冻得稀里哈喇吸着清鼻涕,替转圈圈的一对对男女崩嚓嚓地数着舞步。呵呵,那禁欲的年代呀 …… ,现在说来有谁会信?
舞会上有人给我和玛丽照了一张拍立得,前两天我居然找到了这张像片,玛丽和我牵着手站着,她高我一截,我显得瘦小,脖子上套一条大宽领带,看着真滑稽。
夜里回来躺在床上,玛丽兴奋地睡不着,唧唧呱呱地跟半睡着的我不停地讲话。突然她问我:“桦树,你交过男朋友吗?”
我一惊,睡意全无。“嗯,大学时交往过一个。”
她吃吃吃地笑,小声问我:“你了解性吗?”
我没说话。屋里静静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半天,我说:“我来美国以前中国基本上是一个禁欲的国家。”
“奥,”她轻呼了一下,“就跟中东的回教国家一样吗?”
“不,不同。在共产中国男女基本上平等,女人不屈从于男人,只是在性的观念上很保守,男女都一样。比如,社会舆论对婚前的性行为持否定的态度,我大学有个同学,榜首考进的,就因为他和女朋友发生过性关系,后来又不愿和女朋友好了,所以被学校开除,送回矿井当矿工。婚外情则更是耻辱的事情,连子女都抬不起头来。”
“我是天主教徒,结婚后才能有性关系。”玛丽表示很理解地对我说。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你对性怎么看呢?”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勉为其难地说:“性是人正常的欲望之一,跟吃饭睡觉一样;完美的性是爱的延续 …… ”没说完我自己先笑了,就像在背诵生理教科书。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呢?”玛丽问。
“不知道,说不清楚。” 我突然觉得眼睛和鼻子中间有幽幽的酸,对我来讲,性应该是身体最深处的彼此触碰,就好比爱,是心灵最深处的彼此触碰;性把爱精神的感觉具体化了,而由爱所产生的彼此间全部给与的渴望也由性而最终完成。
我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黑暗,喃喃地说:“很喜欢英文中 touch 这个词,性就是 touch ,有触碰所以有 touching 。”
玛丽呼地一下从床上坐起,热切地:“桦树,我要告诉你,我恋爱了!”
什么?恋爱了?你恋爱了?和谁???
(未完待续)
1/10/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