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杨开慧我就感到疼痛——为母亲节将要到来而作

提起杨开慧我就感到疼痛
——为母亲节将要到来而作

（上）

杨开慧的死让我疼痛了几十年。

第一次知道她是在文革中，那是因为毛泽东1957写的一首词，《蝶恋花 答李淑一》，这首词在文革中才被流传开来。我至今还会唱它：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
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这首词中的骄杨就是指杨开慧，柳是指李淑一的丈夫柳直荀烈士。

初读这首诗时，我还是一个少女，尽管我的妈妈已经去世几年了，我对妈妈的回忆是持续的，充分的，对妈妈的思念也是刻骨铭心的，我也自认为是一个很懂得母亲养育之恩的人。但说老实话，当时我却从没有试图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去感受杨开慧的死，也没有从子女的角度去思考杨开慧的死。

不论怎样，这首词还是把当年的我感动得稀里哗啦。

那时的感动主要基于两点：一是感动杨开慧为革命而坚贞不屈，因为我当时也是一个狂热的革命派，容易在这方面被激励；二是感动杨开慧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宁肯死也不肯声明与毛泽东脱离夫妻关系，因为我自己当时是一个充满革命爱情幻想的青春少女，容易在这方面引起共鸣。

毫无疑义，杨开慧的死源于她对革命事业的忠贞不二，她说“死不足惜，惟愿润之革命早日成功……”同时，杨开慧的死也源于她对丈夫的忠贞不二，因为她不能背叛毛泽东对她的约定。毛泽东1927年秋天临走之前有一首诗给她：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眼角眉梢都是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番书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已吾与汝。人有病,天知否？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 ,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

这首词把一对年轻夫妻之间的那种因爱而怨和因爱而肠断的情感活脱脱地勾画于纸上，它足以让杨开慧为了等待重比翼而历尽千难万险，也足以让杨开慧为保卫这种爱而毫不迟疑地去赴死。

请看1928年杨开慧写的一首思念丈夫毛泽东的诗：“天阴起朔风,浓寒入饥骨。念慈远行人,平波突起伏。足疾可否痊,寒衣是否备。孤眠谁爱护,是否亦清苦。书信不可通 ,欲问无人语。恨无双飞翮,飞去见兹人。兹人不得见,惘怅无己时。

今天，站在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一边看来，杨开慧宁死不屈是会永垂于革命的青史中的。就是站在任何一个政党的角度看，哪一个党都希望自己的成员能像杨开慧这样坚贞不屈。

可是从爱情角度来看，杨开慧的死就让人扼腕而叹了。

据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三年出版的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所编《毛泽东年谱》写道：
“……一九二八年六月下旬，毛泽东与贺子珍在塘边一起工作的日子里，结为革命伴侣。同书第三百二十五页写道：一九三○年十一月十四日，杨开慧在长沙浏阳门外识字岭英勇就义。”

这段文字告诉我们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那就是，毛泽东在离开杨开慧母子九个月之后就和贺子珍结婚了，而杨开慧的牺牲却是在毛泽东和别人结婚的两年又五个月之后。牺牲的原因是她不肯声明与毛泽东脱离夫妻关系。

由于战乱和白色恐怖，当时毛与杨两人完全有可能互不通信息，毛在不通信息的情况下坚持了九个月就与他人结婚了，杨在不通信息的情况下坚持斗争，坚持拉扯三个孩子两年半，直到生命结束，致死也不肯用脱离夫妻关系的声明去换取自己的生命，这大概就是杨开慧与毛泽东的最大不同吧。

我认为，从某个角度说，恰是她的不知真相成就了她的英勇。

当然，在我为母亲节而写的这篇文章中，我不想更多地探讨毛泽东是否辜负杨开慧的问题，毛泽东本人早已经在他写给杨开慧哥哥杨开智的信中说过了：“开慧之死，百身莫赎”。

（下）

几十年前，对于杨开慧如何能忍心抛下三个孩子的问题，我确实没有多想，偶尔想到也只是想“为了革命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子女和其他家人”（希望网友别拍砖）

这大概就是我当时年龄和阅历的局限性吧，因为，一个女性在自己没有做母亲之前，是无论如何不能真正感悟和体味到母亲的艰辛和母亲的伟大的，也是不能充分体会到一个母亲对子女有多么大的牺牲限度的。所以老一辈才说：“自己有儿孙，方知父母恩”。

后来的几十年中，我自己为人妻为人母了，同时也逐渐知道了更多的历史史实，对杨开慧的死便愈来愈感到痛惜了。而且这种痛惜已经大大不同于当年的感动，这种痛惜已经逐渐地转到对一个抛下三个儿子而慷慨赴死的母亲的疼痛中了。

至于对三个可爱的儿子，杨开慧临死之前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方面的记述从没有见诸于报刊和任何其他的媒体。这也是我几十年来一直在琢磨的问题，尽管每次琢磨它，我都感到内心疼痛，但我依然想琢磨它。

我想，杨开慧死之前考虑到了革命事业，也考虑到了毛泽东的爱情，她决不会不考虑自己和毛泽东的三个孩子的利益的。那么她知不知道自己的死活对孩子有什么不同的影响呢？

有人说，不就是签字解除婚姻关系吗，在监狱中说的话能算数吗，可以进行必要的妥协吗，毕竟生命只有一次，先争取活下来，之后再作他议也是可以的啊。

我想，当事人杨开慧不可能没想到这些，她一定是充分分析和充分估计了的……

试想，假如杨开慧登报声明与毛泽东脱离夫妻关系，那国民党方面必然会利用这个声明大造宣传攻势，这将对当时的革命形势起非常大的负面作用。这是杨开慧绝不想看到的……

另外，杨开慧如果登报声明与毛泽东脱离夫妻关系，就真的能保自己和孩子的平安吗？请看当时的形势，

1929年，毛泽东的弟弟毛泽民的妻子王淑兰，从事共产党地下工作被捕。

1930年2月22日，杨开慧的堂弟杨开明于在长沙城浏阳门外识字岭被捕后被国民党政府杀害。杨开明时任共产党湖南省委委员，省秘书长。

1929年8月20日，毛泽东的妹妹毛泽建就义（时任湖南省耒阳县游击队队长，因孕产脱离部队而被捕）。

1929年2月2日，朱德的第五位妻子伍若兰在战斗中被俘，10天后被害。

这之后的1930年七月,发生了彭德怀率领红三军团一举攻占长沙的事件。尽管所成立的苏维埃政府只存在了十天……

而杨开慧被捕是在1930年的10月24日，之前发生的娘家堂弟杨开明和婆家堂妹毛泽建被杀害的事，她不可能不知道；彭德怀攻占长沙又退出的事情，她也不可能不知道。

加上何健的部下在彭德怀攻打长沙的战斗中死伤惨重，这之后，重返长沙的何健对共产党人更是仇恨满腔，恨到去挖掘毛泽东祖坟的地步。

作为共产党重要人物毛泽东的妻子杨开慧，能被何健轻易放过吗？即便她声明与毛泽东脱离夫妻关系，最多只能保证她不被处死，但决不能保证被释放，与其长期坐牢，从而连累孩子也跟着自己一起坐牢，不如一死让何健失去继续拘押三个幼小孩子的借口，或许可以使孩子得以释放，从而在亲属抚养下长大，或是被毛泽东辗转带走。

所以我想，杨开慧最后决定慷慨赴死，除了忠于革命和忠于丈夫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想通过自己的死，换取三个孩子的自由。

果然，杨开慧被处决后，结案存档上报，三个孩子和保姆都被释放了。

不能低估一个母亲的智慧和一个母亲的牺牲限度，杨开慧在那样的环境中，和那样的历史条件下，只能以自己的生命对自己的孩子做最后的保护了。

痛哉！作为女人的杨开慧，痛哉！作为母亲的杨开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