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影剑魂 (54):比翼翔云 (下)

一个美国人的中国情怀,一个现代人的古典情思,一个女人探索宇宙人生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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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刘备看帐外白茫茫一片,劝道:“阿沁,你看雾这么大,咱们还是回城吧,过些天再来。”他对打猎本来就不怎么感兴趣,玩了一天就觉得够了。可是孙沁一把揪住了刘备的耳朵,对他大喊道:“你答应过我要玩够三天的!你不准说话不算话!”军帐不比房舍,一点儿动静都能传到外面军士的耳朵里。刘备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不想让老婆跟他厮闹的事儿传出去,立刻软了下来,低声下气地哄了半天。孙沁好不容易才露出笑脸,又说作为对他的惩罚,他今天打猎时须一路跟随,刘备只得答应。

荆州诸将都认为在雾天打猎太危险,尤其是这么多的江东兵马参与狩猎,要是有人在背后放冷箭,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刘备拗不过孙沁,大家只好忍气上马,不过关羽、张飞、赵云、刘封、魏延等心腹战将都聚拢在刘备周围,一路紧随。当着众将,刘备不好意思像在江东时那样对孙沁做小伏低。孙沁也觉出了刘备的冷淡和大家的不快,但是她生性执拗倔强,见众人无精打采的,脸上都挂着不情愿,反而纵马沿江狂奔起来。

她是马背上长大的人,就是跑一天也不觉得什么,可刘备年过半百了,两个时辰下来就累得精疲力尽。好不容易到了午饭时候去江边的一片松林里休息。侍从们烧烤猎物,刘备靠着一棵枯树喘气,江东的送婚使步骘忙着让人给他揉腰捶背,只有孙沁跟没事儿人一样,在林间边逛边用弹弓打鸟玩儿。

张飞大瞪着眼睛,摇头不止,低声对关羽嘟哝道:“我听江东的人说,这位孙夫人自幼酷爱打猎,做姑娘时就成天带着女戎和家奴们打打杀杀个没完。去年江东有个豪门公子陆逊死了原配,孙权暗示要和他结亲,谁知那个陆公子硬是跳过这位年貌和他相当的孙家小妹,直接向孙策的大女儿——她才十一岁的侄女——求亲。当时大家都笑陆公子胆子太小,宁可耐心等一个小姑娘长大也不敢和这位姑奶奶成亲。现在看来,陆公子实在聪明得很呀。”关羽听了,朝孙沁的方向扫了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一条小路穿过树林直通江陵,不时有商贩的车马在此经过。 一辆围着青布幔的大车缓缓驶来,赶车的是个白衣商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刘备自幼跟着母亲织席贩履,年轻时还倒卖过马匹,后来又娶了大商人糜竺的妹妹为妻,所以对商人阶层特别优待。不管他走到那里,都有很多商人们跟过去做生意。孙沁突然变了脸色,对刘备说:“快让人拦住那辆车!把那匹马拉来给我看看!”

见她当着众人和他如此气指颐使地说话,刘备忍不住沉下了脸,冷冷地说道:“士农工商都是国之根本,我一向爱民重商,岂能随意抢夺他们的货物和马匹?”

孙沁没想到刘备会当众教训她,一时怒火冲天,不过她的心事全在那匹马上,也顾不得向刘备发脾气。见一个护卫正骑马过来,她从地上一跃而起,跳上马背,把那个人推下了马,然后绝尘而去。众人目瞪口呆,不知该喝彩,还是去阻拦。赵云第一个反应过来,翻鞍上马,沿着小路追了下去。他骑术精良,不一会儿就追上孙沁。见她目光散乱,神色凄凉,赵云拉住她的马缰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孙沁无助地看着他:“那匹马……那匹马是我送给燕翔的紫电骝,刚才的那个商人一定是他! 

 “夫人一定看错了,燕于飞早就回大漠去了。”

 “我昨晚明明听到了他的胡笳声。原来他一直没走!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见她神情凄苦,赵云也觉怅然。“夫人何必再提这些往事呢?”

孙沁怔怔地回过头来,看着赵云:“除了往事,我还有什么?” 她暴怒起来,挥起马鞭就朝赵云头上砸去,尖叫着:“滚开!滚开!我讨厌死你们了。” 赵云只得纵马闪过。

孙沁回府后,在家里打鸡骂狗,刘备垂头丧气地到外书房躲避。关羽、张飞都陪着他发愁,诸葛亮也唉声叹气的。当初力他主孙刘联姻,没想到孙沁这么刁蛮,真是未得联盟之力,先受泼妇之害了。刘备对孙沁的情绪巨变百思不得其解,派人把赵云找来,问他是否知道其中原因。赵云支支吾吾,不敢回答也不敢隐瞒,神情极其尴尬。

 “子龙,你就当可怜我,告诉我真话,起码我以后知道该怎么不去惹她。” 赵云还是欲说还休,刘备忽然站了起来问道:“是不是为了那个燕翔?阿沁以为今天看到的是他?”赵云点头。刘备扑通坐下,脸色惨淡,好半天才又问:“那么究竟是不是他呢?”

见刘备的眼中射出妒嫉的寒光,赵云急忙说:“其实夫人看错了,末将追上了那辆车,赶车的根本就不是燕翔,就是那匹马的毛色和他的马相似而已。”

关、张等人已经听出了其中一些奥妙,沉着脸假装不知道。诸葛亮则力劝刘备为了孙刘联盟无论如何也要隐忍。刘备压抑住心痛,勉强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向大家疲惫地一挥手,转身回了内室。

关羽和张飞都闷闷不乐地回家了,诸葛亮拉住赵云道:“那个白衣商人其实就是令表弟对不对?”

赵云急忙示意噤声,指着后堂道:“他们两个都不需要知道。”

 “他来江陵作什么?” 诸葛亮低声问道。

赵云凑到他耳边说道:“我追上了他的大车,他说他找到一位江南佳丽,要带她回塞外成亲,他只是从这里经过而已。”他们表兄弟这次相见,已经不像上次那样剑拔弩张。见燕翔神情愉悦,赵云心里的歉意稍微消散了一些。

 “你看到了他的新娘了吗?”诸葛亮好奇地问。

 “他的未婚妻十分矜持,不肯掀开车帘相见。不过我还是替燕翔高兴,看起来他终于找到了一位让他定下心来的女子。但愿他从此夫妻和美,子孙昌盛。”

          

江陵城北三十里悦来客栈的王掌柜觉得遇到财神爷了。傍晚时分,门外来了一辆大车。赶车的人跳下来,随手扔给他一小粒金子,告诉他好生打扫房屋,准备酒饭。见他洒扫认真,那人又扔给老王一个小银饼做赏钱,然后问他是否有内眷可供差遣。老王搞不清这人问话的意思,看在他出手豪阔,就说家里有个十五岁的女儿小喜。

 “叫她出来看看。”赶车人吩咐道。见她生得端正秀丽,那人笑道:“倒还干净,还配服侍我们。”说着他把斗笠摘了下来,露出一张英俊骄傲的面庞,正是匈奴人如今最倚重的白马王燕翔。见小喜呆呆地看着他,他微笑道:“别傻愣着了,快去车里搀夫人出来。”

小喜赶紧去拉开车幕,车中半躺着一个容颜姣美的女子,雪肤星眸,鬓发如云,正半掩怀抱给一个婴儿喂奶。

“这家客栈还算干净,我们今夜在此投宿,好不好?”燕翔柔声问道。 

“你决定好了,何必又来问我?” 那女子妩媚地看了他一眼,含笑半嗔。

晚饭后,见小喜依然在收拾忙碌,燕翔笑道:“这孩子倒还伶俐,不如我把她买下来,一路服侍你好了。”

 “她和老父相依为命,总不好拆散别人的骨肉吧。”

 “阿芷,你总是心太软。其实你不应该让阿獭走的。”

 “阿獭是山越人,我不忍心带她去塞外苦寒之地。她服侍了我那么多年,该放她走了。”答话的人,正是青芷。          

一年前曹操把双目已盲的公孙璧凤送还赵云。于情于礼,赵云都不能抛弃伤残后的未婚妻。青芷知道此时再留在赵云身边,必定会陷入女人间的明争暗斗。男欢女爱本来是世间最单纯美好的感情,可一旦掺入了猜疑和嫉妒,就会令爱的激情变成恨的毒焰,与其日后痛苦挣扎,不如索性做个了断。于是在最心痛的时刻,青芷以最决绝的方式退出情郎的生命。可潇洒的背影都是留给别人看的,自己却无法不去面对转身以后那许多灵魂的灰暗时刻。

虽然踏上了江东的迎亲船,可青芷深知自己没有和一个不爱的人同寝共枕的勇气。当迎亲船在长江上遇到风雨巨浪时,她立刻让阿獭在船底凿洞,然后跳上事先准备好的舢板,趁着夜色逃离。她不想再回许都去做父亲争锋天下的棋子,于是躲到安世高的庵堂里静疗情伤。

那日看到赵云仓皇而来,在佛像前恸哭失声,青芷几乎要冲出去和他相见。可是她听到了他在佛前陈说今生要尽责照料璧凤,留给她的仅是来世的许诺。她立刻领悟到他爱惜自己名誉和承诺,毕竟比爱她更多些,于是止住了脚步,把手塞在嘴里,强忍住哭泣的声音。赵云走后,青芷扑倒在他祈祷过的蒲团上,默默地感受着他泪水的滋润。佛堂里缕缕的檀香令她茫然若失。

佛说“爱欲之人,犹如执烛,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财色于人,人之不舍,比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舔之,则有割舌之患。”佛又说“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爱欲带给青芷的伤痛远比“割舌”、“ 烧手”为烈,只是青芷离开的只是爱人而已,她无法从爱的囚笼里解脱,反而一日日陷入更深的忧伤和恐惧中去。

不久她听到了赵云和公孙璧凤成亲的消息,虽在意料之中,可依然令她感到椎心泣血。于此心碎时刻,青芷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从小寄人篱下,外表温柔随和,内心孤绝苦痛,总觉得自己无家可归,一无所有。腹中的骨肉令她感到终于有了真正属于她的生命,无论面对怎样的艰辛,她都决心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从安世高处得到阿鹊在吴郡行医的地址,便带阿獭买舟东去。吴郡本是她自幼生活的地方,她对当地风土人情极为熟悉,决定隐居于彼。一天晚上,屋外飘起了零星的白雪,她正在灯下默写诗书解闷,忽然听到门响,她以为是阿鹊来给她送汤水,刚放下笔要打招呼,抬头却看到了燕翔狂喜的眼神。两人的目光仿佛凝在了一起,久久分不开,谁都说不出话来,寂静中听得到门外雪花飘落的声音。

原来燕翔回江东答谢孙沁的赠马之情,无意中在市集上看到了阿獭在买东西。他没有立刻过去相认,而是远远地跟踪着她,直到他从窗缝里看见了青芷的脸。        

“你为什么不问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青芷冷冷地问。

燕翔拥住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双眸,郑重说道:“只要你答应和我走,那就是我的孩子。” 

泪水涌入了青芷的眼眶,又扑簌簌地落在了她的衣襟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珍爱你是我的宿命,我命中注定是你的奴仆。”燕翔扶她坐下,在她身边缓缓说道:“我在西域流浪的时候,曾听过一个故事。西海绝域有个大秦国,那里有个木匠和城里最美最纯洁的女子定了婚,可是成亲数月前,那个女子却怀了孕,但不是那个木匠的孩子。那个地方的风俗很严苛,不婚而孕的女子一旦被发现就会被乱石砸死。为了救未婚妻和她孩子的性命,那个木匠毫不犹豫带他们逃走,穿过瀚海黄沙,去异国求生。他从未问过妻子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只勤勤恳恳照料了他们一生。”

眼泪在青芷的脸上流淌:“后来呢?”

 “我不知道。故事的结尾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一家人过着很多亲热快乐的日子。” 燕翔搂紧了青芷:“我不会如一个大秦国木匠吗?我会让你和孩子漂泊无依吗?”青芷忍不住痛哭失声。蓦然懂得原来真爱不需要粉身碎骨的付出,其实在不经意中就可得到。

不知过了多久,她精疲力尽地睡去了。拥着所爱的女人,燕翔不敢相信自己美梦成真。他只觉得这间又黑又冷的茅屋比世间一切宫殿都华丽璀璨。尽管青芷脸庞浮肿,头发凌乱,身体也因临盆将近而臃肿变形,可在燕翔的眼里,此刻的她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动人。从前的青芷太过高贵完美,总令他有不敢亵渎之惧感,可如今她屈辱悲苦,一如当年满身病痛的自己。落难的人最需要关怀鼓励,燕翔知道青芷骄傲的心扉终会为他的至诚打开。

在和青芷重逢前,燕翔恨极了表兄。如今望着青芷隆起的腹部,燕翔心中的仇恨和嫉妒突然消失了,充满了感激和欣喜。如果不是赵云把他的女神变成了女人,他可能永远只会做她的奴仆,而不知道该如何做她的夫君。青芷现在娇弱而疲惫,处处需要他的怜悯和保护,燕翔觉得自己宽厚的肩膀可以为她撑起整个世界。

 孩子出生后,燕翔决定带他们母子回塞外。他打算沿江西去,在江陵北上,然后西出潼关,经河西古道直达玉门关。三十多年前燕翔部落的人被匈奴掳掠到那里,燕翔要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亲骨肉介绍给族人。青芷至此,唯有感激。

令她难过的是,和她相依为命、患难与共的阿鹊和阿獭,决定不和她同去塞外。阿鹊要继续留在江南行医,阿獭已经长大成人了,她打算回山越故地领导族人抗争孙权的奴役和掠夺。青芷万般不舍,可她们都已经不再是赤乌山庄里的无忧少女了,各自踏上不同的人生历程。

         

照顾青芷母子在里间睡下后,燕翔要了两壶酒,闷闷地喝到半夜,才在外屋的竹席上躺下。青芷是否听到了今天下午他和赵云的对话?此刻是何心境?正当他辗转反侧之际,突然听到窸窸索索的衣带声,接着一股幽幽的暗香袭来,他只觉得有两片温软的嘴唇纠缠着他的口舌,双臂挽住了他的头颈。燕翔的心狂跳起来,一把抱住了来人,腾身而起,紧紧压在那柔软的身体上。也许他梦到这一刻太多次,他只如梦游一样,轻轻地去温存那不期而至的娇躯。

所谓巫山云雨,不过如此。

他始终不敢睁眼,害怕这一切不过是了无痕迹的春梦。直到清晨的白光透过窗纸,他才醒来,嘴唇上还萦留着一丝甘甜的回味,空气中还回荡着幽艳的香气,可是怀中并没有佳人。

燕翔回味着昨夜的一切,好半日才确定那不是一场绮梦。他起身走到里间,青芷母子还偎依在一起沉睡。青芷长长的秀发散在枕席上,荷花瓣儿似的俏脸拂上了一层妖冶的粉红色,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娇媚动人。望着她甜美的睡姿,燕翔只觉一种近乎悲哀的喜悦浸润着他的全身,昨夜的一切疑虑都烟消云散,青芷用身体向他证明了她的选择和决心。燕翔忍不住向她柔嫩的樱唇上吻去,她星眸微启,略显羞涩,把脸微微一侧,娇嗔道:“酒气!”          

燕翔有些不好意思,同时心中又有无限欢喜,知道他和青芷终于到了亲密无间的地步,于是将她按住,在她额上吻了两次,才放手。

燕翔自去外面向店家要水洗漱,等他梳洗已毕,让小喜新换了水,自己端入里间。青芷在给孩子喂奶,晨光里显得格外恬静美丽。燕翔倚着门框,微笑着看她们母子。那婴儿不甚肥壮,但白皙秀美,一双眼睛又圆又黑,看见燕翔,立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世上没有人能够拒绝一个婴儿的笑脸,燕翔的心都要酥了,忍不住过去摸着他的小脸说:“娃娃,你这么好看,又这么乖,将来一定是个好哥哥。你想爹娘给你生几个弟弟和妹妹呢?” 他嘴里和孩子说话,眼睛却盯着青芷,她杏脸飞红,显是想起了昨夜的欢愉。

 “做爹的,娃娃都快三个月了,还没有名字,你还不快给他起个名字?”

燕翔心下大喜,将婴儿从青芷怀中抱过来哄拍着,得意地说:“娃娃的名字我已经想了好久,直到昨天我才想出一个好名字。燕文薰,怎么样?”他瞟了青芷一眼,看她是否和自己一样高兴,却见她秀眉微蹙,急忙问道:“阿芷,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你提起昨天,我想起一件事。你碰到赵云……

燕翔不禁“呵”了一声,这是青芷数月来第一次提到赵云的名字,他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拍着婴儿的手也不由得停了下来:“怎么了?”

青芷微笑着走上前,从他怀里接过婴儿,柔声说道:“赵云决不会来追你,但是依照他的为人,他一定会向刘备或是那个诸葛亮报告与你的相逢这件事,所以我们不可不防。要是从前不管什么样的追兵也不怕。可如今有了小文薰,我们还是避开他们,走得越远越好。你去嘱咐房主人不要说出我们的去向,好不好?”

青芷能提及赵云的名字而不动声色,可见他在她心中的分量日益淡薄,尤其经过昨夜之后,燕翔知道自己终于彻底拥有了她,也恨不得将全身心献给她去拥有。她能如此冷静地计划如何逃离中原,说明她去塞北不是对往事的消极逃避,而是对未来有坚定的打算。想到此处,燕翔快乐地几乎要落泪。他将青芷和文薰一起搂在怀里道:“我们鲜卑以妇人为贵,男人除了征战外别的什么都不管,家中大小事情都由女人决定。阿芷,从今以后,我一切都听你的安排。”

 “那我就发号施令了。从今天开始,你要教我鲜卑语。我当初和你学过几句,多年未用,早就生疏了。你重新教我吧!”

又是春天,还是春天。这是他们人生中最长的一个春天。他们离开江南时尚是早春,一路迤逦北行,春天伴随着他们。到长城时,已是五月,这是江南梅子黄熟的季节,可塞外天寒,玉门关前,他们居然又看到了小桃初绽。

站在长城的废墟上,青芷不由向南望去,除了直铺到天际的芳草和野花外,大地一片苍茫。燕翔并没有回头,塞外干爽的风令他兴奋不已,他远远看到长城外的草原上有几匹骏马奔腾,立即取出了胡笳,吹奏了一曲高亢激昂的调子。他的笳声未落,远处就传来相合的乐声,接着是潮水样的欢呼声,马蹄声从四面席卷而来。看着燕翔起伏的胸膛,青芷知道他终于回到了故乡。

她把孩子放到他的怀里,解开马车的缰绳,让这匹千里骏马可以摆脱一路的束缚和重压,把它牵至燕翔面前。燕翔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抱着孩子翻身跃上马背,箭一样飞驰到他的族人前,把儿子举得高高的,接受着众人的欢呼和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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