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影剑魂（37）：神医华佗 （上）

“芷儿，你又在捣什么鬼？”曹操嘴里骂着，眼睛里却掩不住有几分惊喜。 　　 “爹，我没做什么呀？”青芷笑嘻嘻地给父亲奉上了一杯新煮好的茶。 　　 “皇后前脚写了信来替她的兄弟求婚，圣上接着就下了一道密旨说要你甄别训练蚕媒，暂时守贞不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曹操觉得女儿行事越来越出人意表，十分不安。 　　青芷倒是怡然自得，她微笑道：“除非您特别想和伏家联姻，其实用圣上的旨意来回绝皇后不挺好吗？” 　　曹操心下赞同，嘴上没说什么，只“哼”了一声，“圣上居然置几百年的祖宗规矩不顾，下诏赐你宫外的居所，这是闻所未闻的宠遇。你看圣上对你千依百顺的，要是当初没有接受这个兰陵公主的封号多好。”曹操还在为不能和皇室联姻而遗憾不已。青芷不敢接这个话茬儿，只恭顺地站在一旁，垂头不语。 　　 “芷儿，你怎么说服圣上让你出宫的？” 青芷把阳翟公主过世的事儿说了一遍，只说为了给万年公主治病，皇帝允许她在宫外找一处住宅，伪装成普通的人家，好让那个脾气出名古怪的华佗来给万年公主看病。于是她借机搬到司空府旁边的一处房子里，这样方便和家里人亲近。 　　“芷儿，那个华佗傲慢非常，我几次派人征召他投军效力，他都拒绝了。上次他居然把使者带的金帛撒了一地，要不是程昱他们劝着，我非治他的罪不可。你怎么认识他，他又怎么肯乖乖地听你的话来许都呢？” 　　青芷把当初在吴郡激华佗给燕翔看病的事儿讲了一遍。“华佗倒不是傲慢，他只不过不是一个游走豪门，挟技求富的方士而已。他觉得豪强世家常把医生看成是可以呼来唤去的奴才，很不高兴给他们看病，倒是喜欢和平民小兵们混，给他们看病连药金都不要。自从天下大乱以来，他见瘟疫不绝，非要找出一个根绝瘟疫的方子不可。这些年来他行踪不定，云游四方，就是在寻找可用的草药。他曾收养过一个小孤女叫阿鹊，前两年他要到越人的深山里采药，不方便带她去，于是我就收留了阿鹊。现在他们师徒正在南阳一带行医，试验他的新药。华佗很重情谊，看在我善待阿鹊的分上，他肯定一招即来。” 　　曹操听了微微颌首，然后笑道：“你今天出宫是要我派人去南阳的吧？” 　　 “我出宫主要是因为想爹和兄弟姐妹们了。不过万年公主病势沉重，要是爹能派阿鹭飞骑去南阳把华佗师徒招来，可以替当今圣上分忧。” 　　 “阿鹭需要留下，我已经给她选好了人家，不日就要出嫁。你再派别人吧。” 　　青芷又惊又喜，不敢深问，只赶紧说：“那就派阿燕好了，她和阿鹊也很熟，骑术武功都不错，一个人就能去。” 　　“我派一个虎豹骑的骑士和她一起去，再带个六百里加急的飞檄，令南阳太守把华佗他们用快马送来，五天之内应该就能到许都。” 　　青芷见父亲公务繁忙，正想告辞去内室拜见兄嫂等人，曹操叫住了她道：“芷儿，你去把宫装换下，陪我到城外的军营去一下。” 青芷急忙答应，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身戎装，罩着黄金面具，令人难识她的本来面目。 　　车轮滚滚，曹操轻骑简从，只让许褚带着虎卫营的剑客们跟着他们父女一起出城。在车里曹操告诉青芷，钟繇最近在西部平叛，送来大批的女奴。乱世之中，人口锐减，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和土地、粮食一样，都成了争夺的资源。曹操实行屯田制，除了让军人有土地可以耕种，还尽量给他们提供妻子，让他们可以成家立业，繁衍子孙。曹操治下的郡守们，除了向中央交纳钱粮外，也要进献可以嫁给军士的妇女。少女、寡妇都在征收之列，当然送的最多的是女战俘。今天曹操要带青芷参观战俘营。 　　青芷对战俘一类的话题根本不感兴趣，她只是惦记着阿鹭的婚事，憋了半天，终于好奇地问道：“爹，您要把阿鹭嫁给谁？” 　　 “钟繇。”见青芷满面错愕，曹操淡淡地解释道：“钟繇一下子就送来五千女俘，意味着数千官兵可以成家，令全军士气大振，立下了大功，所以爹决定答谢他一个女奴。钟繇长于书法，一定会欣赏阿鹭的绘画才能。而且他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到现在膝下犹虚，只要阿鹭嫁过去能生个一儿半女，替钟家延续香火，她的后半生就有指望了。” 　　钟繇长期镇守长安，都督关内诸军。在和袁绍对峙的最困难的岁月里，他不仅能够安抚关外的马腾和韩遂，使曹操没有西顾之忧，而且在官渡之战前，还送了二千匹马，大大增强了曹军的机动性，使曹操夜袭乌巢的行动得以圆满展开。后来又协助镇压了高干的叛乱，对清除袁氏的残余势力，贡献良多。 　　钟繇除了能干，字也写得很好，这让善于书法的曹操很有同道之感。当初韦诞收藏了一副蔡邕的字帖，一直秘而不宣。但不知如何被视书法如性命的钟繇探听到了，立刻上门恳求韦诞让他观摩一番。不料韦诞也是性情中人，偏偏不想和别人分享他的收藏，任凭钟繇如何乞求，就是不给他看。钟繇看不到蔡邕的字帖，伤心不已，在韦诞家里哭得顿足捶胸，如丧考妣，最后口吐鲜血，昏晕过去。曹操听说以后，赶快派人给他灌下了“五灵丹”才救回一条性命。 　　大家一时皆笑曹操麾下有两痴，一个是似虎而痴的许褚，一个是为书而痴的钟繇，曹操倒是对这一文一武的痴人非常欣赏，大加重用。虎痴许褚是贴身禁卫，书痴钟繇是方面大员。钟繇对书法那种执著痴狂的情怀，让喜欢率性而为，不为礼法所束缚的曹操大有惺惺相惜之慨。为了感谢他的忠诚，决定将善画的阿鹭赐给他以娱晚年。青芷深知父亲和钟繇之间的情谊甚深，见阿鹭的命运已经不可挽回，只能在心中祝福她能早日替钟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说话间，他们父女的车辆就驰进了营房。掌管女俘分配的是素以治军严整著名的于禁，他见曹操进营，急忙前来拜见。曹操只说要私访一下，让他不要惊动别人，于禁回去继续他的工作。青芷从车窗中看到营房中间的空地上放着几百个麻袋，上面用石灰标着数字，麻袋里面仿佛有东西在蠕动，她看得毛骨悚然，问父亲道：“爹，那里头是什么？” 　　曹操淡淡地说道：“女人呗。” 　　 “为什么要把她们放在麻袋里？” 青芷大睁美目，不解地看着父亲 。 　　曹操冷笑道：“女人老少美丑不一，要是让大家随便挑，岂不乱了套。” 　　青芷远远看见小校们拿着一捆捆的竹签，发放给营房外面排着队的几百个的军人。于禁大声地训示他们等会儿要先去交费，然后领一个木牌，再根据牌上的号码去领取一个麻袋里的女人。看着那些蠕动的麻袋和军士们兴奋的表情，青芷觉得男人和女人仿佛都变成了牲口，活着就是为了交配繁衍。一种苍凉的悲悯之情油然而生，令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车子继续望前走，到了一处低矮的平房前停下来，曹操带着青芷下了车。从前这里是个盛器械的库房，如今黑压压地挤着七八十个女子。原来女俘中美貌些的，都被单独关在此处，以供官吏将校们挑选姬妾。从关中到许都，这些女人经过多日的旅途颠簸，早就懂得等待她们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乱世中没有男人保护的女人是最可悲的，一见曹操他们进来，那些女人都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献媚，都希望能被挑中带走。只是她们多日未曾好好梳洗，头上身上散发着异味，那笑容显得异常惨淡卑贱，青芷忍不住冲到门外呕吐起来。 　　等她抬起头时，看见父亲正站在她身旁，青芷道：“爹，我懂了。” 　　曹操点点头。 “我们走吧。” 　　他们正要上车，忽见一个女子尖叫着想要冲出门外，大喊着：“带我走吧！带我走吧！让我做什么都行！！”看守库房的兵士急忙把她往里一推，她跌倒了，手肘磕出血来，可她还拼命地望外嘶叫着：“带我走吧！求求你们带我走吧！” 　　青芷听了心下不忍，回头见她大约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长眉入鬓，虽然衣衫不整，满脸污垢，可也掩不住她的风姿和美艳，忍不住嗫嚅道：“爹，可不可以…….?” 　　 “天下不靖，遭受这种离乱之苦的女人成千上万，你能解救多少？” 曹操很不耐烦。 　　青芷想了想，鼓足勇气道：“我在荆州时常听刘备说一句话，叫勿以善小而不为。就是我只能解救一人，至少有一个人可以不再受苦。”见父亲脸上浮出不屑的冷笑，她又道：“如果阿蘅还活着，她应该和这个女子差不多年纪。我希望乱世之中，要是我的阿姊不幸遭难，会有人像我一样，对她施以援手。” 　　她垂下头，不去看曹操的脸，可她知道每逢她提到有关母亲的一切，父亲的眼中一定溢满了泪水。曹操果真不再阻拦，只吩咐道：“你从宫中搬出来，倒也需要人侍候，多挑几个女奴吧。” 　　 　　青芷回宫向皇帝禀报已经派人去接华佗来为万年公主看病，刘协感激，把在蘼芜轩侍奉的宫女和动用过的东西都赏赐给她。宫人们欣喜若狂，只有赵倢伃无动于衷。青芷问：“你不想出宫吗？” 　　 “我没有亲人了，出了宫也无家可归。” 　　 “别担心，你先跟我，以后我让爹给你找个才貌双全的夫君。成家立业后，你就不会感觉那么孤单了。” 　　 “不敢有劳曹司空为奴婢操心。请姑娘千万不要提这些。” 　　 “你是不是从前订过亲？那天晚上你是为他哭泣吗？” 　　 “姑娘不要取笑奴婢。” 　　 “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可以让我爹帮你寻找。” 青芷觉得赵倢伃也有一个温柔的秘密，这令她大有知己之感。 　　 “乱离之后，想找一个人像是大海捞针。姑娘上次说要帮那位常山的赵将军找他的家人，可找到了么？” 　　“嗨，一无所获。我担心他们要么隐名埋姓，要么背井离乡，要么已经……赵倢伃，你也是常山人，等你出宫以后，可不可以帮我寻找赵家堡的人？正好也顺便寻访一下你自己的亲人。” 　　 “但凭姑娘吩咐，只是不知姑娘寻找的人是谁？”青芷递给她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所找人的姓名和大致年龄。赵倢伃看了道：“若是找到她们后，姑娘要怎么办？送她们去荆州，还是带她们来许都？” 　　 “谁知道今后几个月荆州的局势会怎么样？还是先带他们来许都比较保险。对了，此事宜秘。” 赵倢伃答应着，恭敬地退了下去。 　　三天以后，青芷的新居搬得差不多了，从前赤乌山庄的侍女都过来服侍她。阿鹭虽然快出嫁了，还是主动来帮着青芷安排。她见箱笼帐幕都安置好了，对青芷道：“老爷给姑娘送了十个婢女，要不要见见她们？”青芷让她们进来，原来都是刚从长安关中一带递解来的女俘。她们梳洗打扮过了，看起来跟那日截然不同。见那个哭喊着要跟她来的女子也在其中，青芷就问起了她家乡身世。 　　 她姓郭，原来也是世代官宦人家的闺秀。天下大乱后，父兄惨死，她从此辗转流离，被抢掠买卖了多次，最后沦落到铜缇侯家。因为年轻貌美，深为那家女主人厌憎。听说钟繇要向朝廷供奉女子，就把她打发了出来。青芷心下凄然，又问她名字、年纪，可曾读过书。她说从小就为父母钟爱，读书写字，极为娇养。父亲见她聪慧，特别疼爱她，认为她是女中之王，因此给她起名“女王”。 　　“女王？”青芷不觉哑然失笑，心想有这样霸气名字的女子未免心高气傲，如何能做得妾侍，难怪会被铜缇侯家的夫人赶出门，于是说道：“在我这儿你怎么会是女中之王，就叫阿蜂吧，只有一窝蜂里才有女王！”郭女王颔首听命。 　　青芷又一一问了其他女子的姓名，告诉她们只要安心服役，最后都有可能像阿鹭一样嫁给朝廷命官做姬妾，众女一时都羡慕地看着阿鹭。等大家退下，青芷拉着阿鹭的手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阿鹭眼圈一红道：“钟大人后天启程回长安，老爷说明晚就把我送过去。” 　　青芷见她委屈，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安慰道：“钟大人是天下少有的才子，而且还没有儿子。你过去替他当家立纪，生儿育女，日后少不了要受朝廷诰封的。老爷这样安排也是好意。” 　　 阿鹭赶紧笑道：“我知道。其实要是没有老爷当初把我们这些小孤女从战火中救出来，我的经历不会比刚才那些女孩子强到哪里去。老爷还精心教授我们歌舞书画，让我们各有一技之长，将来不至于要以色事人。我心里一直很感激老爷，现在正是我报答他的时候。请姑娘千万别多心，我其实是舍不得离开你。”青芷听了，越发难过，心想今日一别，再相见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忍不住也滴下了眼泪。 　　 　　“大老远的把我找来，最好有几个疑难病例，要不然我可饶不了你。”华佗见面就对青芷说。她赶紧把万年公主的症状给华佗讲述了一遍。犹如老饕看到美食，酒鬼闻到美酒，华佗一听有别的医生无法诊断的病症，霎时双目放光，鼻尖扭动，十分兴奋。 　　“这个病人很怕见医生，你给她治病，千万不能让她知道。这有点儿强人所难，不过华先生是神医国手，有起死回生之术……” 　　 “过去二十年里，天下几次出现大瘟疫，我都无计可施。你不用吹捧我。” 　　有侍女附耳来报说万年公主已昏迷不醒。青芷催华佗去看，却不想他说既然病人不想见他，他还是不见的好。 　　 “既然病人不想见医生，一定有特别的原因，况且也不必见着病人才能断病。师父的意思是可以悬丝诊脉。” 阿鹊从医箱中取出一团丝线，“多谢姑娘赏赐冰蚕丝给我，这种丝滑韧绝伦，特别好用。” 　　阿鹊让一个侍女进屋把丝线系在病人右手腕上，华佗在门外的一棵石榴树下坐着，闭目调了呼吸，把手指搭在丝线上，过了好半天睁开眼，自言自语道：“太阴、少阴、厥阴俱逆，必有手足寒冷、腹满心痛之状；肺经气虚，肝亏血滞，则会头目晕眩，四肢酸软。你刚才说症状和脉象根本不符。”说罢，狠狠地瞪了青芷一眼。 　　华佗又让在病人左手腕上系了丝线，合目半日才道：“右脉沉紧，左脉虚浮，主病在肾肺。肺者，五脏之长也。肺叶焦热，说明经历了不幸之事，悲哀太甚，以至胞络断绝。肾者，水脏也，今水不胜火，则有寒热交替之状。”他仰头朝天想了一会儿道：“你去给我找个喂马的石槽来，越大越好。” 　　不一会儿，几个军士抬着一个七八尺长的马槽进来，清洗干净。华佗对青芷说：“把病人放到石槽里。”青芷让男仆回避了，又用帐幕把石槽围起来，才让人把万年公主背出来放到石槽里。 　　万年公主脸色青黑，嘴唇苍白，只有鼻翼处轻轻翕动。华佗命侍女们每人汲了一桶凉水，浇到病人头上。青芷吓坏了，刚想张口，华佗突然出手点了她的哑穴。 　　万年公主被凉水激醒，可是无力挣扎，在水里瑟瑟发抖。等石槽浇满后，华佗命阿鹊到帷幕里给她针灸推拿。不到半个时辰，青芷从帐幕缝隙里看到万年公主的头上热气蒸腾。阿鹊把她从水里抱出来，华佗吩咐侍女们取来几床厚被子，将她紧紧裹住，直捂到她脸红出汗为止。等汗止住了，命侍女们把石槽中的凉水倒掉，另换温水，再把她放进去沐浴一番，最后才让人擦身著粉，把病人送回屋中。 　　 “曹姑娘，得罪了！” 华佗让阿鹊把青芷的哑穴解开。 　　青芷干咳好几声才说出话来：“只要病人痊愈，我不会和你计较的。可她有个三长两短，咱们都别活了。” 　　 “你刚才不是一口一个神医吗？怎么又信不过我了？” 　　青芷不和他争辩，急忙去屋里看万年公主，见她睡得正沉，呼吸已经不似先前那样微弱。青芷放下心，出来对华佗道：“看样子好些了。下面该怎么办？” 　　“下面该让医生吃饭了！谁家看病还让医生饿着？” 　　青芷急忙吩咐设宴款待，她亲自陪他们用餐。华佗命侍女们去熬些薏米茯苓粥，青芷以为他想吃，催着做去。等粥熬好端上来，天已黄昏。华佗笑道：“病人该醒了，让她吃些粥糜，滋养一下才好。” 　　青芷到万年公主的房间里一看，她果真已经醒来了。尽管眼睛没什么神采，可和前两天昏昏沉沉的样子有天壤之别。“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 　　青芷上前施礼，说明了姓名和身份：“陛下要整修哀蝉苑，所以请公主在这儿暂住两天。” 　　万年公主合目不语。一个平常伏侍她的老宦官走进来，问道：“公主可要喝点儿粥？”她点点头。那老宦官垂泪道：“公主终于想吃饭了，老奴这颗心也就放下了。” 　　青芷兴冲冲回来说：“病人现在神志清醒，还有胃口了，华先生你真不愧是神医，手到病除！” 　　华佗却皱起眉头， “阿鹊发现她小腹里有一块淤血，结积在内，针药都不能及，需要剖腹把病灶切除，否则她活不过今年夏天。等手术过后，还得有人给她针灸导引，天天调心养气，一个月后才能痊愈。” 　　青芷至此不再隐瞒万年公主的身份，恳求他一定根治她的病症。华佗听说她身世坎坷，大为同情，爽快地答应在手术后让阿鹊入宫帮忙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