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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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报到的那一天下午,阿凡他们班的辅导员来到了3号楼105寝室。

门虚掩着,阿凡、李江、黄河、不爱说话的胡晓军,还有午饭后送走了妈妈爸爸的王海,各自七倒八歪地斜靠或是躺在床上,看书的看书,打瞌睡的打瞌睡。闷热的下午,聊天说话好像都成了一种负担。

“笃、笃、笃。” 有人轻轻地敲了三下门,睡在门后下铺的王海第一个站起来。他本来年纪就小,也没有睡午觉的习惯,正躺在床上看杂志,听见有人敲门,以为又有新的室友到了,一边开门,一边回头和从床上慢慢坐起来的阿凡说:
“梁凡,你说这次应该轮到什么水了?”
阿凡刚想说应该是 “溪” 或者 “洋”,门开了,外面站着个年轻的女老师。中等偏矮一点的个头,略显丰腴,一头短发梳得整整齐齐,五官很端正,如果眼睛再大一点、亮一点,就称得上“明星脸”了;白色的确凉短袖衬衣,米色的长裤,加上黑色的搭攀中跟皮鞋。手里拿了一卷纸。大概是因为走热了,脸上泛着些光亮,另一只手拿了手绢在小心地擦汗。

“你们好。我是你们班的辅导员。可以进来吗?” 就这轻轻的几句话,唰一下,寝室里的人全动起来了,下铺站起来整整衣服,上铺的阿凡和胡晓军赶紧爬下来,站在桌边。还是李江有经验,看见王海还愣在门口,就走过去把老师请了进来。

“大家都坐吧。我姓张,叫张晓敏,是你们计算机系4班的辅导员,今天来和大家认识一下。你们都自我介绍一下,好么?” 张老师走到桌前,示意大家坐下,然后摊开手里的寝室名单,听着寝室里的五个人逐个自我介绍。完了之后,王海跟小孩似的兴奋地加了一句:
“张老师,我们这个寝室 ‘江河湖海’ 都全啦。”
“这倒也蛮巧的哦。” 张老师看着他微笑起来,“还有两个没到?”
“张老师你有我们寝室名单吗?还有两个叫什么名字?” 王海的好奇心不减,
“让我看看,” 张老师又去看手里的名单,“105,一个叫沈国强,一个叫宋建立。”
“有从宁波来的吗?” 阿凡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
“嗯—,沈国强是上海的,宋建立是从长春来的。” 张老师停了一下,抬起头看看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比如今年级算机系一共有多少新生?(147);分成几个班?(5个);有几个专业?(前两年不分专业,一起上基础课);男女生比例是多少?(大概3比1吧)……

李江住过校,问了一个有实际意义的问题:“张老师,我们这间寝室是朝北的,明年我们是不是可以换到对面朝南的寝室?我们在附中每年都要换的。”
“这个系里一定会考虑的。” 张老师觉得合情合理,但到底可不可以换她也不知道,所以只好先搪塞一下。
“我的书包被人偷掉了。” 轮到阿凡了,“校园里的小偷很多吗?”
“比外面好多啦。但我想只要外面有,我们大学里也会有的。” 张老师向窗外看了一眼,“你们这里确实要注点意,操场后面就是围墙了,进出相对比较方便。你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还好,就是一个书包和一点学习用品。” 阿凡没敢讲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
看见李江在边上窃笑,张老师刚要问,门口的声音比人先到:

“扯乃(沪语:操你)!哪能是朝北的呢?冬天不要冷死啦。” 随着话音,门口出现了两个男生,一高一矮,高的超过一米八,矮的不到一米七,打扮却很相似:荷兰式黑皮鞋,喇叭裤,格子衬衫,秀郎架眼镜,这些在八十年代属于 “时髦”,却算不上 “出格”。“出格” 的是他们的头发:比张老师的还长!阿凡注意到张老师的眉头稍稍地皱了一下,心想这两个家伙有麻烦了。

看见有个女的在房间里,两人都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侬先回去吧,我这里弄弄好就来寻侬。侬是8号楼310,对伐?” 高的那个扭头说,
“对。一句闲话。” 矮的那个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就走了。
等高的那个回过头来,张老师站起来说话了:
“你是沈国强吧?我是你们的辅导员张晓敏。”
“哦,张老师。我是沈国强,我没有迟到吧?” 他以为张老师在开会,
“没有,没有。我就是来看看有没有新生需要帮助,顺便跟大家认识认识。”
“我需要帮助。” 沈国强一点也不客气,“你能帮我换到朝南的寝室去吗?”
“怎么可以随便换呢?那朝北的寝室谁来住啊?”
“我有特殊情况。一到冬天我手上就会生冻疮,字也没办法写。”
“住朝南就不生冻疮了吗?”
“好交关。” 沈国强顺口一句,直接把沪语硬生生地翻成了普通话,讲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张老师等大家笑定,认真地对沈国强说:“如果你有医生的证明,系里才可以考虑。你自己注意保暖,多活动活动,应该过得去的。刚才李江已经提出来了,一年以后应该是可以南北对换的。”
沈国强觉得再争也没什么意思,看了看房间,发现靠窗的一个上铺还空着,便把铺盖放了上去。

张老师回过头,发现大家都站在那儿:
“好了,你们忙吧,我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我还要到女生寝室去看看。别忘了去系里领书,和明天早上系里的迎新大会。”
走到门口,张老师停了一下,回头对正在准备搭蚊帐地沈国强说:“沈国强,你的头发好久没理了吧?学校的小卖部边上就有理发室,下午抽空去剪一剪吧。”
“有空我会去的。” 沈国强随口答应了一句,爬到上铺去了。

阿凡走到门口,看着张老师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这才回进来,对着沈国强说:
“朋友,侬一进来,伊就盯牢侬格头发,一直佝了咳,最后还是佝勿牢,讲出来。”
“我扯乃,就是勿剪!看伊哪能?” 在上铺的沈国强不买账
“哎、哎、哎!我说你们能不能不说上海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啊。” 下铺的黄河忍不住了,
“对不起,习惯了。” 阿凡赶紧道歉,
“你到上海来上学,就应该学上海话,否则浪费了。” 沈国强搭帐子挺熟练的,
“你来教我?” 黄河觉得会说几句上海话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经的上海话你跟他学吧,” 沈国强指着阿凡,“我可以教你几句骂人的上海话。”

“谁要教骂人的上海话?我跟他学。” 门口,长春的宋建立到了。


© 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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