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天堂:中国留学生的美国梦 (第五章第三节)

第五章

 

龚敛本想祭拜完母亲就把虎子送回, 然后再与牛锋商量孩子的归属问题,没想到还得打官司。牛锋也不想打官司,但是洛红生病在医院,他是虎子法律上的监护人,打不打这个官司都是他无法选择的。自从洛红喊妈妈,牛锋就打算把洛妈妈接过来,这回虎子由专人送回美国,牛锋只好如实告诉洛妈妈洛红的情况,洛妈妈生在旧社会,经历的事多,吃过的苦多,所以,老头病倒,女儿昏迷不醒,虎子又被人从身边带走都没有击垮洛妈妈,她反而告诫自己越是这种情况越要坚强。洛妈妈万般无奈把老伴扔在中国交给洛红姑姑照顾,她则奔美国照顾女儿。

龚敛磨拳擦掌了好久,终于盼到了上庭,为了这一时刻,他等了半年的时间,他翻了一本又一本关于孩子监护的书,牛锋虽然有收入,但他不是孩子的生身父亲,作为生身母亲的洛红有病在床,无法投入时间和精力照顾虎子,当然监护权就落在他身上,龚敛和律师两人都有足够的信心打赢这场官司。

牛锋没有钱请律师,就是有钱也不请。如果孩子判给他了,他自然也推脱不掉,本来孩子就在他的监护下。如果判给龚敛了,那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所以对于他来说没有必要请律师。牛锋很怕家里人知道虎子不是他亲生的,怕父母训他,怕亲戚笑话他,怕同学、朋友嘲笑他,让他那张光荣赴美留学的脸往哪放,所以,不请律师,输了最好。

虎子已由儿童保护中心接管过去,在判给任何一方以前他必须呆在这个中心。虎子在中心呆了快一个月的时间,还是不能适应中心的生活,每天夜里大哭不止,害得工作人员也睡不好觉。虎子不会说英语,满口汉语,中心的阿姨根本听不懂,每天虎子都用稚嫩的声音问他什么时候能见到姥姥和小姨。这个小姨是指那个小保姆,虎子已经跟她产生了感情。鉴于虎子的特殊情况,中心主任就想请一个中国阿姨照顾他。听说给孩子找阿姨,龚敛说服王倩去应聘。王倩学的是学前教育,人家一下子就看上她了,况且王倩还不要钱,中心说那我们也得按最低工资付你。就这样,王倩把自己在中国的生意丢给副手管,自己则忐忑不安地在中心做起虎子的保姆来。

中心允许牛锋和龚敛都来看虎子,但牛锋很少来看他。牛锋认为美国人会把孩子照顾得好好的,恐怕比他呆在中国还要好,另外,他还担心他看虎子时虎子会喊着回家,而目前这种情况牛锋又不能抱虎子回家,这让孩子精神上产生痛苦,牛锋认为给孩子带来痛苦的事就不要做,所以,牛锋几乎就不去看孩子,洛妈妈几次都要去看虎子,牛锋说什么也不让去,这让老太太痛苦万分。

龚敛不同了,他想孩子,虎子跟他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如果牛锋跟龚敛同时站在孩子跟前,不用问,龚敛就是孩子的父亲,父子两个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牛锋偶尔来那么几次,还是中国同学吓唬的,既然是孩子法律上的父亲,怎么也得尽点义务,否则,法院要是找你茬,你没话说,这叫不负责任。虎子早已跟龚敛混熟了,给龚敛叫爸爸,给牛锋叫叔叔,牛锋也懒得去纠正,本来就是叔叔嘛,法律上是父亲又能怎么样?每次龚敛来看孩子,虎子都用小手搂住他的脖子。他喜欢爸爸来看他,爸爸会给他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虎子说话早,没回中国前就会说话了。一般孩子会说话都先叫妈妈,可虎子却最先叫爸爸,当时令牛锋高兴得不行。既然会叫爸爸,就该学怎么叫妈妈了,可是洛红怎么让他叫妈妈,他都不叫。洛妈妈说,虎子先叫爸爸不先叫妈妈不好,让洛红当心点,别让虎子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到最后是洛红出了事。

开庭那天,法院来了很多旁听的人。毕竟这是当地亚裔头号新闻,各路记者云集这里。牛锋已经成了新闻人物。牛锋暗中祷告别让雨鹃知道这个消息,他不想让雨鹃看自己当众出丑。法官宣布开庭那刻起,牛锋又抓紧时间环视了法庭一周,没有见到雨鹃,这才放下心来。

尽管龚敛请的律师伶牙利齿,陪审团却认为如果洛红好了,她完全有能力照顾虎子,法庭不应该在妇女最弱的时候,尤其是没有语言表达能力的时候,剥夺人家对孩子的抚养权。其实,洛红不成植物人已经不错了,但陪审团不这么认为,只要洛红有一点点好的迹象,他们都不想把她抛除在外,因此,法院允许双方都有探视权,监护权再议,就是说等洛红好了再议。

法院的裁决出乎所有人的意外,龚敛和他的律师气得咬牙切齿的,他们准备上诉。牛锋没意见,维持现状挺好,总比判给自己强。快半年了,牛锋一篇文章都没有写出来,无法向导师交代,无法向自己交代,无法向天下所有人交代。尽管导师没说什么,但牛锋明白,不发表文章就意味着将来找不到工作。

散会的时候,记者团团围住牛锋,但牛锋还是从人群缝隙里看见了雨鹃,他现在不怕见到雨鹃了,案子已经审完了,该他回答的部分也已表演完毕,不再担心在雨鹃面前说英语出丑。牛锋跟记者们一边说着无可奉告一边杀出了他们的包围圈。雨鹃很抱歉地说由于忙着赶写一篇文章来晚了,车又让邝野开走了,她只好步行赶过来。

有位记者看见牛锋跟雨鹃在一起,觉得里面有文章,马上用长焦,拍下了两人在一起谈话的照片,准备第二天用特大号字体登出:牛锋在法庭上不为自己监护权极力辩护,其中是否有隐情?再配上他与雨鹃的照片,这篇文章将引起小城上下一片哗然。

雨鹃能赶来参加牛锋的出庭辩护,让牛锋心里暖洋洋的。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真想拉起雨鹃的手。当牛锋知道雨鹃步行过来时,更是心疼死了。上了车,牛锋坐在那里手足无措起来,甚至忘了发动车。雨鹃说,我都热死了,牛锋这才把车发动起来,马上开了空调,但牛锋还是不想走,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雨鹃。雨鹃让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就问怎么还不走,说她下午还有课,饭还没做呢?牛锋说这好办,于是不由分说,把雨鹃拉到望月楼。

望月楼是新开张的餐馆,可以吃自助餐,也可以上二楼吃点菜。据说,光装修就花了上百万美元,还不用说老板买的地皮钱。很显然,望月楼想大干一场,所以档次比华佳高多了,光海鲜的品种就比华佳多三十几个,各式糕点应有尽有。雨鹃他们进来时,餐馆刚刚开门,有的菜还没有上齐。

牛锋想在一个僻静的地方跟雨鹃边吃边聊,所以他决定两个人吃点菜,可雨鹃更喜欢吃自助餐。所以,牛锋他们两个一个吃点菜,一个吃自助餐。牛锋和雨鹃刚刚坐下,就见邝野跟一个小姑娘进来了。牛锋跟雨鹃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牛锋说,吃点菜吧,雨鹃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邝野跟那个小姑娘从头吃到尾,两人有说有笑的。从十一点开门到下午两点,两个人一直吃个不停,好象小姑娘还在一个小本上记着什么。

牛锋和雨鹃已经吃了很长时间,非常想走,他们两个下午都有课,但是邝野他们不走,雨鹃他们没法走,因为一下楼,邝野就会看见他们。雨鹃巴望邝野赶快走,可他和那个小姑娘就是不走,他们吃得津津有味,象邝野和小姑娘这个吃法,餐馆非赔死不可。邝野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雨鹃大喜,看来他们要走,于是雨鹃和牛锋也都做好了邝野他们一走,他们也马上开溜的准备。

邝野今天打一天的工。下了课,雨鹃往家里走。昨晚给家里打电话,姐姐说她把照片已经寄出两周了,现在差不多该到了。姐姐刚刚生了个女孩,拍了很多照片,雨鹃喜欢孩子,因此,刚回到家把书包一撂,便去取信。

打开信箱,果然有一封信躺在里面。雨鹃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可看到的是一个陌生女人和一个小男孩的合影,不见任何一张姐姐提到的照片。雨鹃这才仔细看信皮,原来撕错了信,那封信是邝野的。

雨鹃立即想起原来看过的那封信,这两封信都出自一个女人之手,联想到给邝野办I-20表找不到他的情景,雨鹃想到的唯一答案就是邝野背叛了自己,耐不住寂寞,跟一个女人搞上了,而且还有了孩子。

想到这里,雨鹃很痛苦,她觉得太委屈了,为了邝野来美,她让院长问得一愣一愣的,有谁知道她忍受了多少感情上的折磨和痛苦。她拒绝男人的调情、拒绝男人的约会、拒绝一切娱乐活动,哪怕有一点点时间都给邝野写信。邝野呢,却背叛自己,与女人调情、鬼混,还生下孩子,这是什么爱情?雨鹃一直认为她和邝野有爱情,有纯真、炽热的爱情,可她纯真、炽热的爱情就是这样吗?这就叫爱情?爱情存在吗?雨鹃第一次开始严肃而认真地怀疑她的爱情,开始第一次认真严肃地思考她跟邝野的关系。

雨鹃每天看书都看得很晚,今天晚上她却什么都做不下去,邝野要到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回来。烦躁的雨鹃打开电视,电视也没有好的频道。要想看好台,每月得交十二块电缆费。雨鹃舍不得那十二块钱,所以她的电视只能收看地区电视台,看点新闻什么的。每天电视不是报道凶杀案就是报道绑架案,要不就是台风、飓风、龙卷风,总之,每天都这些东西,拿美国人的说法,没有让人高兴的东西。

看电视报道的凶杀案,雨鹃就想到警察,想到警察,就想到警察把邝野的名字写错了,想到警察把邝野的名字写错了,就想到他们真背运,让人无缘无故撞了车却现在还没有得到任何赔偿。

百无聊赖的雨鹃躺在床上想着这些令人窝心的事,她本来想等邝野打工回来跟他好好聊聊,她认为家庭出现裂痕也有她自己的责任,但最后她却带着痛苦睡着了。

第二天,雨鹃一天没课,美国劳动节全校放假,雨鹃只好呆在家里,学校哪都关门,雨鹃哪都去不了。邝野晚上回来很早,劳动节美国人都跑出去玩,订餐的人不如平日多,老板娘早早关了店,把大家都打发回家了。

雨鹃一天没出门,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邝野一进门就把当天的小城日报甩给了雨鹃,头版头条上面赫然登着雨鹃跟牛锋的大幅照片。雨鹃一看邝野的态度和架势,马上肚子里也窜上来一股火,只见她转身走进卧室,找出那封信,然后趴地把那封信摔在邝野面前的茶几上。两个人肚子都气得鼓鼓的,坐在沙发上谁也不理谁。

雨鹃生闷气时会拼命喝茶,邝野生闷气也拼命喝茶,要不怎么叫夫妻呢。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各自喝着各自的茶,各自消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都没有说话。雨鹃有一肚子话要说,她只等邝野开口。邝野呢,象没有了声带,或者说把声带租给了别人,从他那你听不到一点声音,哪怕清清喉咙的声音也好,可是没有。时间就滴答滴答在两人之间流走。整个房间静悄悄的,静得让人觉得可怕,所以电话铃声响的时候特别刺耳。雨鹃坐着没动,邝野也坐着没动,电话响了四五声终于响起了留言声,可是没有留言。

邝野又一次拿起了茶杯,雨鹃伸手去夺,雨鹃终于沉不住气了,邝野一拦,杯子的水洒了出来。邝野把杯子重重放在茶几上,一甩手进了卧室。雨鹃都快气疯了,她打开房门,象逃命似地往外跑。在国内两个人生气时,邝野总是象百米冠军那样追上雨鹃,可是这次邝野没有追来。看见邝野没有来,雨鹃更加伤心,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牛锋当晚也知道了报纸的事,那个电话就是他打的,他想跟雨鹃解释一下。至少他的不经意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雨鹃,可是没有人接电话,牛锋就想过来看看是不是雨鹃出了什么事。其实他是想以此为借口见见雨鹃,雨鹃能出什么事,他知道现在雨鹃肯定在家里,而邝野还没有下班呢。

雨鹃后来又跑到公寓后面那个小树林里哭,一个陌生男人走近雨鹃,关心地问要不要帮忙,雨鹃带着哭腔说,谢谢,不用。可那个男人还不走,他走到石凳前,坐到雨鹃身边,雨鹃马上止住眼泪要走,那个男人说,别走,咱们玩玩。说着一把把雨鹃按在石凳上,接着就要扒雨鹃的衣服,雨鹃只好大声喊救命。雨鹃的声音象闪电划破夜空,传到了牛锋的耳朵里。要不是前面来客车位趴满了,牛锋不会把车开到后面停车场上,也不会听到雨鹃喊救命的声音。

那个喊救命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牛锋决定前去看看。我的天啊,那个喊救命的人竟然是自己心爱的雨鹃。看见来人,歹徒立即从身上掏出枪,顶住雨鹃的脑袋逼她向他的车走去,并让牛锋也把手举起来。牛锋就在举手那一刻,退下食指上的戒子,说时迟那时快,牛锋的戒子象旋风一样打着转,向歹徒的手砸去。

牛锋练就的无极太级投掷法有一两拨千斤的作用。歹徒感到自己的手被什么飞来的东西伤了一下,又麻又痛,枪一下子掉到地上。雨鹃马上朝救她的人这边跑。歹徒知道来者不善,钻到自己车里就跑。牛锋记住了车牌号,马上打手机报警。

雨鹃从没有见过这阵势,吓呆了。与柯枳搏斗时,她还没有这么害怕过,毕竟是跟中国同胞战斗,心里有底。今天跟洋鬼子战斗,人家拿着枪,她紧张极了,因此,当她跑到牛锋跟前时,精神一放松,身体马上瘫了下去。牛锋一个白鹤晾翅,把雨鹃接住了。雨鹃已经不醒人事,雨鹃瘫软得象一根面条,牛锋马上去掐她的人中。

 

邝野并没有象雨鹃想象的那样无情,他先是找钥匙,屋里放着他打工的现金,他得锁门,因此耽搁了一小会,等邝野刚追出门,想到没有拿进门卡就进不了公寓的大门,所以就折了回去,这其间耽搁了一小会,这两小会的时间使邝野与雨鹃失去了视野联系。出了公寓大门,邝野琢磨雨鹃会去哪呢,他决定向有灯光的地方追去,哪想到雨鹃去了黑暗的小树林。当邝野赶到小树林时,正好看见雨鹃倒在牛锋的怀里。

邝野再也忍不住怒火,大声喊到,雨鹃,请你自重。雨鹃看了看怒发冲冠的邝野,想到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想到邝野对自己的误解,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牛锋小心翼翼捡起歹徒掉的手枪,问雨鹃想不想报案,雨鹃含着泪,点点头,坐进牛锋的车里,把邝野凉在一边,和牛锋直奔警察局。

走在路上,牛锋就跟雨鹃聊准备打官司的事,洛红的大腿接错了,但牛锋心里没底,不知能不能打赢,雨鹃说今晚回去上网帮牛锋查查,看网上登没登过这方面的消息。雨鹃回到家,邝野还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地生气呢。雨鹃直奔电脑,想上网帮牛锋查材料。邝野一把拽过雨鹃,你给我说清楚,我不想当王八,雨鹃说,解释可以,但请你不要这么粗鲁。然后,雨鹃讲了牛锋救她的前前后后,还特地解释怎么倒在牛锋怀里。雨鹃满以为得到了邝野的理解,没想到邝野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天方夜谭,好象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还不解恨,邝野咬牙切齿地又重复了一遍:天方夜潭。

雨鹃开始愤怒,好,我的是天方夜潭,那你的呢,你跟那个女的一起吃饭怎么回事,那些照片怎么回事,座位底下那封信又是怎么回事。邝野说那是华佳老板娘出钱,让他和小莺假借吃饭名义,去查看新开张的望月楼有多少顾客,都上些什么菜。

说完吃饭的事,邝野便闭紧嘴巴,不再提照片的事。雨鹃当然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事一直压在她的心头,苦于没有机会向邝野提起,今天机会来得正好。邝野闭上嘴巴也不行,雨鹃认为必须搞清楚那个小孩的事。雨鹃穷追不舍地问,那个小孩是不是你的,邝野无奈地点点头。什么时候有的孩子,和谁的,是不是和那个女人的?雨鹃的问题连珠炮似地轰向邝野,邝野却摇摇头什么都不说了。涧冰花一样的容貌又出现在他眼前,无意中害死了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邝野非常自责和内疚。

你说呀,你为什么不说了?雨鹃雨点般的小拳头砸向邝野,邝野先是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后来雨鹃还是不依不饶地用拳头打邝野,邝野开始反抗,伸出胳膊挡住雨鹃的小拳头,而且还不阴不阳地说,你跟牛锋的事还说不清楚呢?邝野一提起牛锋,雨鹃的手立即停住了,她严肃地告诉邝野,请你尊重我的人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的清白我清楚,随你怎么说。

雨鹃不相信查不出邝野的事,你不说,我就自己查。一旦雨鹃决定干的事,她就会干个痛快淋漓,直到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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