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元旦,转眼春节在望,各行各业都在加班加点做好收尾工程打算好好过个喜气洋洋的新年。王乐说请李小曼吃饭的,因为这事那事地押后。据她说林威也忙得不可开交,根本不见了人影。她对李小曼在电话里这么说:“本来他要我召集老同学跟你一起聚聚的,不仅老同学抽不出时间,连带他自己公司的一个正在拍摄的节目出了点问题,一个正在申报的审题也不顺利,没批下来,这些天他飞来飞去不是在拍摄基地救火,就是去跟电视台领导沟通,根本一点空也插不上,只好把聚会改在春节后了。”
李小曼“噢”了一声,慢吞吞地问:“他现在搞什么节目?”
王乐说:“还能搞什么?!主要是做电视剧。一般是跟电视台合作,先整个题材报上去,电视台批了,会拨一笔预付款给他,他再去找其他投资或者独家投资也行,找人写剧本,开始拍摄,拍完电视台收购后再拿去连播带卖,电视台吃肉,他喝喝汤,这些年做得还算不错。”
李小曼给北京的一家小影视公司写过单本剧,对这一行当的运作稍稍有些了解,知道大部分的影视制片公司都是靠跟电视台合作赚点辛苦钱,所以王乐一说她就懂了。
她问:“他不是自己投资自己拍然后拿到发行市场去卖?”
王乐说:“小姐,那样做如果选题好,剧本好,资金足是赚得多,可是风险也大,万一玩砸了亏死了。他现在这种运作方式,虽然赚得少点,可是风险低,一年能周转三、四部戏也能吃香的喝辣的交待得过去。”
李小曼又“噢”了一声表示明白。
王乐忽然想起什么,说:“小曼,你不是写过剧本吗?你写没写过电视连续剧啊?不如你也试试,写得好卖给林威,你们双赢,共同发财!”
李小曼心想,我现在哪有时间写剧本啊,单本剧都不写了,还电视连续剧?!
她现在从早上坐下开始忙碌,一直到下午下班还忙不完。公司里采购年货福利,预定年终聚会的餐馆,修理复印机电话交换机,采购办公用品,购买礼券发放给公司员工和相关的业务单位,甚至这些礼物都要她跟吴绮分头送去,有时候还要出面请人吃饭,再加上她的本职工作——情报检索收集整理,把她累得晕头转向,往往在办公室加班才能做完。
她的工作节奏和生活节奏,不由自主地稍微加快——不加快不行,一堆堆的工作等在前面,像太行王屋山,她是山下的女愚公。公司里各人有各人的活,没人能帮她,她只有自己加快速度挖,否则后面的任务排山倒海地等着她,同事们的眼睛在忙碌之余也审视打量着她——这董事长亲自安排的女人别是绣花枕头一堆稻草吧!
她必须证明自己不是稻草,至少是个稻草人,能够守望这片忙碌的麦田。于是她只能持续不断地挖,挖不动完不成连对着山哭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卷铺盖卷回家。
小曼妈不放心女儿,有日在电话里听女儿说忙得要死,没功夫做饭,在外面随便吃点东西,心疼坏了,想着到北京来看看女儿,帮着她做点家务,顺便采购点济南没有的年货回家过年。
李小曼说:“妈,你别来,你还是年后跟我一起过来吧。你来了我还得陪你逛,时间更不够用了。”
小曼妈说:“傻孩子,我不麻烦你。我给你干家务做饭,商店我自己逛。我又不是没去过北京不认地图不会自己走路。”
小曼妈雷厉风行,买了车票就直奔北京而来。
李小曼硬着头皮去敲周孟春的门:“周先生——”
周孟春把她让进门纠正:“你还是叫我孟春吧。每次听你叫我周先生,我都觉得浑身难受。”
李小曼红着脸说:“呃,孟,孟春,”他觉得不别扭了,可是怎么她感觉这么别扭呢?“我妈明天晚上到,能否请你帮忙跟我去接接站?不过你要是没时间就算了——”
周孟春问了火车到站时间,说:“没问题,有时间。那个时候刚好也不堵,自己的车比公车要快。”
李小曼说:“呃,那太谢谢你了!”
周孟春想了想,说:“这样吧,下班后你也别回家了,在办公室等着,我直接开过去载你去火车站。”
李小曼当下跟他研究了办公室到火车站大约需要多少时间,确定了他接她的时间,然后才回家。
她倒在床上,心里一阵喜一阵烦,喜的是不久可以见到老妈,能重新吃上老妈可口的饭菜,烦的是自己这么忙老妈还给自己添乱,并且让自己再欠周孟春的人情。
似乎她欠周孟春的情就像驴打滚的高利贷一样,前面欠后面还,没还完又接着欠,没完没了,利滚利像滚雪球一样,大得望不到边,看不到头。
小曼妈出站后费了老大的劲才找到李小曼,因为第一,李小曼比离家的时候又瘦了一点儿,第二,李小曼穿得比以前素了,火车站黑灯瞎火的,小曼妈到处找明亮的女儿,冷不防眼前出现一个黑黢黢的影子,还以为自己见了鬼,吓得差点叫起来。
极度的惊吓过后往往是惊喜。小曼妈正想对着女儿声泪俱下地控诉资本家剥削有道,她女儿生活悲惨,冷不防看见旁边还站着一个黑塔一样高高大大,结结实实,斯文有礼的优秀青年,以为这是女儿的男朋友,终身得托,喜出望外,早把一肚子对“资本家”的不满抛到爪蛙国,看看“优秀青年”,再目光殷殷地盯着李小曼,意思是你还不介绍介绍?这么好的事儿你咋不跟你妈说呢?
知母莫若女,李小曼“轰”的一声感觉脑子开花,从头到脚感觉到一阵燥热之后又感觉一阵爆冷,然后开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她赶紧战战兢兢地向老妈汇报:“妈,这是我的邻居,也是我老板的朋友,周孟春。我为了节省时间,只好求人家来帮忙接站。”
接着她转头对周孟春说:“这是我妈。”
小曼妈拿出山东大娘特有的淳朴和热情伸出双手,热烈地握住周孟春的大黑手摇晃了又摇晃,说:“小周啊,谢谢你对我们小曼的帮助和照顾。我们小曼一个女孩家一个人在北京工作,你们是邻居,希望你们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呃,李小曼又打了个哆嗦,把头缩进围巾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然周孟春十分不习惯这种热情,还是很有礼貌地回应说:“伯母,你放心,应该的。”说着伸手去接小曼妈的行李。
李小曼连忙也伸手过去:“还是我来吧。”
小曼妈往后退:“别,我拿得动,我拿得动。我们成天操劳的哪有这么娇气!”
于是一只麦色的大手,一只白嫩的小手和一只满是沧桑骨节粗大的操劳的手重叠在一起,好似在结拜把子,对天发誓。
最终麦色的大手把行李箱抢过去,周孟春甩开大步带着一老一小两个女兵往停车场走去。
小曼妈和李小曼落在后面。小曼妈悄悄对女儿说:“曼啊,这小伙子不错。他是干啥的?他家在哪里?他父母是干啥的?”
李小曼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一脚踩在前面一个女人的脚上,被那女人一个回头一个大白眼,恶狠狠地骂:“急什么啊你,赶着投胎呢?!”
一口标准流利的京腔京语,好好说悦耳动人,骂起人来能把人立刻憋死。
李小曼本来还想说对不起的,听了这话,气得拉着老妈想绕过去。
那女人拦住她们说:“这就走了?你懂不懂礼貌啊?踩了人连声对不起都没有就打算走了?”
李小曼生气地说:“本来是打算道歉的,可是你骂了人我就不想说对不起了。”
那女人冲着她们说:“怎么啦怎么啦?你踩了我还不许我叫啊?你懂不懂规矩啊?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骨子里还是个乡巴佬!在北京再住十年你也是乡巴佬!”
小曼妈也生气了,一口济南腔地质问:“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那女人嚷开了:“我怎么啦我怎么啦?你们懂不懂规矩啊?是你们先踩的我你们还有理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周孟春拖着行李回过来问李小曼:“怎么回事?”
李小曼气得直哆嗦,一五一十说个不清楚,中间又被那女人用又快又流利的北京话抢白,四周有人围绕过来。
周孟春听了个大概,威严地对那女人说:“好啦,她踩你不是故意的,本来说一声对不起没什么,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你就骂她,你骂她是成心的。多大的事情,至于骂得这么狠吗?”
那女人看看周孟春说:“呦,这还来了个老广!我骂她了吗?我骂她了吗?我怎么骂她了?你们这些乡巴佬懂不懂礼貌?好好的北京给你们搞得乱七八糟,犯罪率飙升——”
周孟春一把拖过李小曼,同时护着小曼妈说:“我们走,不理会她!”
李小曼拉着妈妈狂跑,周孟春拖着行李断后,那女人在后面狂骂。
周孟春站住转头说:“我练过泰国拳。”
那女人看看他的块头,再看看他眼露凶光,吓得后退一步。旁边有人息事宁人地说:“算了算了,人家不小心踩了你一脚,你骂也骂够了,见好收吧。”这是个北京人。
“你北京人了不起啊?要不是我们这些外地人,你北京能发展这么快吗?”这是个河南人。
小曼妈坐上车还兀自心惊肉跳,感激地对周孟春说:“小周,今天多亏你!”
她对周孟春的好感又增进一层,朝女儿做了个会心的微笑。李小曼对着老妈这含有深意的微笑,心脏一阵阵地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