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曼可着劲地打扫房子整理房子,足足忙了一天一夜。她是常驻人口,占了有阳台的一间卧室,麦奇文是暂驻人口,给她那间没有阳台的卧室。李小曼把最好的家具都放在麦奇文的房间,跟她吹嘘把她的卧室整理得像星级宾馆。
李小曼的房间很简单,一床,俩床头柜再加一只大衣柜和一只写字台。
她安顿下来,首先买了一只人体秤和若干水仙花。
人体秤对于李小曼来说是生活必需品,就像空气对于呼吸,不可或缺。她每天晚上睡觉前和早上吃饭前都会站上称一称,当然以早上空腹的数字为准。如果刻度往前掉一掉,她那天会吃得好一点,如果数字往后提一提,她那天就吃少一点。
工作慢慢熟悉,英语进步不大。将近年底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事比较混杂。她的主要工作是情报收集,可是办公室里有别的事,比如订购文具用品,发放福利,修理办公设备等杂事也归她管,她忙里忙外,在几间办公室里穿梭,跟所有的人都混得很熟。
大家对她的一致评价是——性格随和,没有脾气好说话,就是做事太慢,等得人火冒三丈,她还慢条斯理,态度超好,笑脸示人,让人有火都发不出来。
麦奇文空降北京,住进李小曼给她收拾好的“星级宾馆”级别的卧室。
她前看后看左看右看里看外看,最后表示满意。既然周孟春是上下楼的邻居,那么她不客气地让司机收工,捉周孟春做司机,载她跟李小曼去吃饭。
他们去了家有名的饺子店,点了各式各样的饺子,重重叠叠一堆盘子堆在眼前。麦奇文对着周孟春道谢:“孟春,谢谢你帮我们这么多忙,又找房子又搬家的。”
周孟春说:“举手之劳啦。”
麦奇文又转头问:“小曼,这边的新房子住得怎么样?上下班方便吗?”
李小曼说:“挺好的。上下班当然比不过金融区那边,不过也算可以了。最主要是健身方便,以后上英语口语班也方便。”
海淀区是文教区,无论体育设施还是各种教育资源都比别的区条件好。
麦奇文拍手说:“哎呀,我倒忘了,你要补习英语,眼前就有一个好老师——孟春从小可是受的英语教育,英语无论发音、语法还是词汇量,当你的老师绰绰有余。”
呃,李小曼心想,合着人家周孟春跟你有仇啊?帮着找房子帮着搬家帮着介绍健身房做义务司机义务搬运工还要义务教英语,他活雷锋啊?
麦奇文问周孟春在北京的工作生活适应不适应,周孟春想了想说:“工作还可以,就是有时候他们聊天开玩笑,我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麦奇文等他下文,李小曼很不解地问:“你有什么不懂?你的国语说得很好呀。”
周孟春说:“那天他们讲了个笑话,讲完了所有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我就没听懂。”
李小曼说:“那你说说看。”
周孟春努力回忆着复述道:“ 我有一个朋友,他这个人很有范儿的。 他常常去五道口买 2 块 5 的袜子,能穿出二十五的感觉;他常常去动物园买 30 块钱的衣服,能穿出三百的感觉;他常常去大红门买 100 块钱的包,能背出一千的感觉——有一天,他在西单买了一件 25 块钱的 T 恤——”
他刚说完,李小曼一口饭几乎喷口而出,赶紧拿餐巾捂住嘴。麦奇文用胳膊肘碰她,一个劲地追问:“你笑什么?这个笑话为什么好笑?什么叫‘范儿’。”
虽然她的国语在香港人里面算好的,可是说卷舌音还是有些吃力,这个“范儿”说得怪腔怪调,李小曼又笑到肚子疼。
要说语言才能,周孟春确实很有天分,他虽然不懂这个词的含义,但是发 音模仿的惟妙惟肖 。
看着两个人都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李小曼解释说;“‘范儿’就是派头,气势的意思。这个笑话里,这个人穿什么衣服都能穿出 10 倍于原价格的感觉,那么最后他买了一件 25 块钱的 T 恤,穿出来的就是二百五的感觉。二百五在北方话里是骂人的话,意思这个人做事有点有点——”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鼻尖开始冒汗,“上海人叫 13 点!”
麦奇文还是一片茫然,周孟春有些明白了,他毕竟在上海住过很多年,差不多已经本地化。
他对着麦奇文说了一句:“七线!”
麦奇文一副了然的样子,想了一想那个笑话,恍然大悟,笑出声来。
这次轮到李小曼一头雾水,满额黑线。
七线?七根线?这跟二百五有什么关系?
中国地大物博方言众多,说起语言文化差异,周孟春走过的地方多,会说的语言多,自然有很多可讲之处。
不知怎么话题转到李小曼苦学英语,他便好心地说英语中文有许多共通之处,融会贯通能让学习更容易更有趣,比如中文的“过河拆桥”,英语叫“过河烧桥”,甚至原意上连过河都不用讲了,“烧桥”即可。
麦奇文打趣说:“老外这点比中国人聪明——拆桥多累多麻烦啊,一把火烧了更干净更彻底更省力。”停了停她又说,“这鬼佬真不是东西,走到哪里烧到哪里,才有了火烧圆明园。”
李小曼笑着起身去洗手间。在洗手间门口的通道上,迎面碰到一个高个子男人。那男人穿着藏青色的套头毛衣,黑色的灯芯绒长裤,浓眉大眼,那双眼睛闪烁的光让李小曼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内心深处某个角落的记忆似乎被鸡毛掸子拂了拂,洞外的蜘蛛网被扫落在地,洞里却依然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李小曼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激跳若干下,一直到走进洗手间还不能平静。
这男人是谁?为什么这么眼熟?他身材跟周孟春差不多,如果说有些差异,那么周孟春是结实,这个男人有点虚胖。
那边麦奇文趁着李小曼去卫生间,对周孟春旁敲侧击暗中试探。跟写小言文一样,这是麦董事长人生第一次做媒的经历。她老人家虽然是开山处女媒,却跟她做生意一样,没有表现出一般人急功近利急于求成的心态,而是讲究搭桥铺路,细水长流,水到渠成。赤裸裸直白白地做媒,万一把双方中的任何一方吓跑了,或者把双方都怕跑了了,可能不仅仅俩人做不成朋友,顺便年连带她这个大媒人也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所以她提供一切可提供的机会,有机会不会放过,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爱情也好做媒也罢,这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麦奇文无论做什么,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最好。
她趁着李小曼不在,天花乱坠地把这位脱胎换骨的前小编吹嘘了一通,说她做什么像什么,从一个文艺工作者摇身一变成了现在金融业的白领,过渡得天衣无缝,适应能力超强。
“改天我给你看她写的娱乐圈明星八卦,那个简洁有力,干净利索,加一字嫌多,减一字嫌少,八卦写成那水平,全中国包括香港台湾找不出第二个。”
周孟春大惑不解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她文章写得那么干净利索,为什么做事动作那么慢?”
他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想着这位江湖侠女的磨叽神功,一阵阵地后怕。他等她梳洗,等她做饭,等她买东西,等得花儿快谢了,等得头发快白了,等得他恨不得以头撞豆腐。
远远地,麦奇文看到李小曼姗姗而来,连忙示意周孟春噤声。接着她看到李小曼放慢脚步,以为她又在施展磨叽神功,刚要招手示意她快点,却见李小曼的眼神转了方向。
一群男女四、五个人从一个角落里往外走,跟李小曼狭路相逢。李小曼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碰在一个穿着藏青色毛衣的男人脸上,又做贼心虚地急急忙忙地移开,侧身给他们让路。那男人似乎一点也没有知觉,自顾自地一边穿外套,一边跟身边的一个美女说话,一边往外走。
连声谢谢都没说,麦奇文觉得那群人傲慢没有教养。
等到那几个人出门,李小曼才梦游般地归座,无论麦奇文跟她说什么,她都显得心不在焉。
麦奇文说:“小曼,这是虾饺,有点粤菜口味,你尝尝。”说着夹两只在她盘子里。
李小曼:“噢。”尽数往嘴里送,也不吵着要减肥了。
麦奇文说:“小曼,以后我们跟孟春是邻居了,你要用车用人尽管找他帮忙,他很热心的。”
李小曼答应:“好的。”也不说太麻烦了,我什么都做好了,不用麻烦周先生那么多。
不止是麦奇文,连周孟春都感觉不对劲了——她也太理所当然,太不谦虚不客气了吧?怎么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把魂儿给丢了,性情大变呢?
麦奇文不断地往她盘子里夹饺子,李小曼不断地往嘴里塞,直到她的胃提出严重抗议。
李小曼醒悟过来抬起头,想说什么肚子里一股浊气往外冒,不由得很丢人地打了个饱嗝。她拿着餐巾捂着嘴,唰地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怯怯地问:“呃,你们,呃,你们看着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