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万维来了一位大妈,发表了不少宏论,试图为文革翻案。可惜“革命”没有成功,于是发表了一番感言,悻悻然卷铺盖卷回家去了。据说要回国闹革命,又据说此人在国内拥有十几处房产需要打理,想来不必为吃喝发愁,不属于无产阶级,闹革命可能只是因为政治上不得志。不知道现在“革命”发展得如何了。最近万维又掀起一阵狂潮,闹得天昏地暗,到现在还是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枯枝败叶,一片狼藉。有人把这场风波命名为“海外华人博客的2010红色风暴”, 并模仿文革语言,对这场风波的来龙去脉加以追溯、描述,给卷入这场风波的人物分派角色。该剧作者认为,事态的发展与三十多年前发生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非常相似,这大概并不是一个人的感觉。二十世纪发生在中华大地上的最大的劫难当属日本法西斯的暴行和十年文革浩劫。二者都将人性的野蛮、丑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它们带给中国人民的心灵创伤至今仍没有愈合。两场劫难都各自持续了大约十年时间。十年,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但对于经历劫难的中国人来说,则是度日如年,血泪交流,生不如死。日本侵略军这台“野兽机器”所到之处,留给中国人民的是血淋淋的尸体和刻骨铭心的伤害;而文革狂潮席卷全中国每一个角落,留下的则是伤痕累累的不再健全的心灵。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世界范围内展开了清算法西斯战争罪行的运动。从纽伦堡国际法庭到远东国际法庭,对罪大恶极的战犯判处死刑后,他们的尸体要烧成灰,用军舰抛撒在海上,任其随风飘去,使其无踪迹可寻,以避免未来新的法西斯主义者借尸还魂,再次荼毒人类。德国和日本都对战争罪行进行了反省,但是其态度和做法却截然不同。在德国,是整个民族的反省,忏悔,政府举办展览,制定法律,以彻底杜绝法西斯主义死灰复燃。而日本却有所不同,在日本的一个纪念馆, 每天接待很多中小学生, 老兵在义务讲解日本军人驾机撞舰的行为时,特意指出,神风队员虽然行为错误,精神却很勇敢。文革十年浩劫,举国疯狂,数千年积淀的古老文明和传统道德被连根拔起,善与恶,美与丑,高贵与卑贱被彻底颠倒,灵魂深处爆发的“革命”摧毁了一切,坚毅的 变为懦弱,诚实的变为诡诈,文静的变为疯狂,善良的变为阴毒。整人,被整,揭发,被揭发,批判, 被批判,人人自保, 又人人自危,制造恐怖,又陷入恐怖之中。文革时语言暴力登峰造极,旷古未有:“牛鬼蛇神”、“打倒XXX”、“油炸XXX”、 “火烧XXX”、“砸碎XXX的狗头”、“打退XXX疯狂进攻”,“把XXX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诸如此类的暴力语言强烈地轰击着中国人的神经长达十年之久,更对中国人的心灵造成了持久的伤害。应该说,文革之惨烈并不在于它的武斗、伤人和杀人,而在于它对一个民族灵魂的荼毒。一切能够彰显人性价值和尊严的部分,都在文革中遭到大肆践踏,作为社会良心的知识分子的人格被严重扭曲,至今仍未复原。文革不仅使中国陷入了物质的极度贫困,更使中国人的思维陷 入了极度贫乏、极端和野蛮状态。文革为什么发生?仅仅用领导人的错误、盲目崇拜、红色恐怖、和洗脑就能解释这场浩劫的发生原因吗?作为一个民族应该从中吸取什么教训?作为一个人是否应该从人性的角度进行反思、忏悔?文革刚刚过后的时候,受尽愚弄的国人曾一度陷入迷茫和困惑之中。正如梁小斌在《中国,我的钥匙丢了》中所表达的那样:中国,我的钥匙丢了。/那是十多年 前,/ 我沿着红色大街疯狂地奔跑// 我跑到了郊外的荒野上欢叫,/后来,/ 我的钥匙丢了。// 心灵,苦难的心灵,/ 不愿再流浪了,/ 我想回家,/ 拉开抽屉、翻一翻我儿童时代的画片,/ 还看一看那夹在书页里的/ 翠绿的三叶草。/ 而且,/我还想打开书橱,/ 取出一本《海涅歌谣》,/ 我要去约会,/ 我向她举起这本书,/ 作为我向蓝天发出的 / 爱情的信号。/ 这一切,/ 这美好的一切都无法办到,/ 中国,我的钥匙丢了。/ 天,又开始下雨,/ 我的钥匙啊,/ 你躺在哪里? / 我想风雨腐蚀了你,/ 你已经锈迹斑斑了。/ 不,我不那样认为,/ 我要顽强地寻找,/希望能把你重新找到。/ 太阳啊,/ 你看见了我的钥匙了吗? /愿你的光芒,/ 为它热烈地照耀。/ 我在这广大的田野上行走,/我沿着心灵的足迹寻找,/那一切丢失了的,/ 我都在认真思考。三十多年过去了,中国人啊!你找到了那把“钥匙”了吗?没有!中国人并没有花时间去寻找那把“钥匙”,而是选择了集体“遗忘”,劫难过后,从未有过刻骨铭心的真正反思,从未有人真心忏悔过。大量从“红卫兵-知青”视角讲述的文革故事, “荒诞叙述”,其主题竟然惊人一致,且始终如一: 我或许错了, 但决不忏悔!因为“很多好人会做坏事”。而有些作品的写作目的则是为了达到一种“为了忘却的记忆”,对于个人来说, 是以讲述灾难故事来医治心灵的创伤;对于国家来说,则把灾难叙述成“少数坏人迫害多数好人”而且最终“坏事变成好事”,于是大家基本上都没有责任,都不需要反思、忏悔。刚刚粉碎“四人帮” 的时候,曾清算了一些所谓的“三种人” , 中央做出了决议。此后,“ 文革”不再被提起,即使谈到“文革” ,很多人也都是一脸无辜, 好像所有的罪恶都是“四人帮”和“三种人” 干的,所有的批斗、告密、揭发、喷气式、阴阳头都和自己没有关系。即使自己干过,也不应该承担责任,因为那是“时代”大气候使然。一个具有反思和忏悔意识的民族,才可能清醒地认识自己的不足,并寻求弥补之道;一个能够清醒地认识到曾犯下“集体性罪恶” 的民族,才可能积极采取措施,避免发生同样的罪恶。可是,对于“文革”,除了官方的一纸决议以外,再没有任何动作,更没有人从灵魂深处进行过任何反思、忏悔。一位在文革中打过人的“知青”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为什么我可以几十年不认错, 几十年后才想起来道歉?是因为制度不需要我道歉。”经历过文革的一代人毕竟经受了信仰破灭的痛苦,噩梦醒来,有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于是对一切美好和崇高的追求嗤之以鼻。中国人在极端实用主义引导之下,迅速滑向了极端个人主义和利己主义,在信仰危机中迅速沉沦。道德沦丧、贪污腐败、假冒伪劣产品都与“文革”有着割舍不断的联系。文革摧毁了一切旧的传统的价值系统;文革结束后,中国人又抛弃了一切虚假的价值系统,但却从未建立一个能够支撑人们心灵的新的价值系统,中国人背负着文革的沉重包袱,再一次开始在心灵的荒原中艰难地跋涉。“文革”作为一段特殊的历史正在远去,但是,文革带给中华民族的灾难性影响并没有根除,文革的阴魂并未散去。文革在今天的影响突出表现在诚信的丧失和道德的沦丧。文革时期实际上是一个暴民统治,人人自危,逼迫人说假话的恐怖时期,教条主义和个人迷信盛行,法制荡然无存,任意抓人,打人,批斗人,甚至杀人, 一个村子的村委会居然有权判处某人“死刑”。人们都习惯于“用阶级斗争观点观察一切、分析一切”,复杂的社会被简化为壁垒分明的阶级阵线,派别林立,每个人都有明确的阶级定位。文革留给当代中国人的只有争竞和仇恨。今天的中国社会,人与人之间缺乏起码的信任,不愿也不敢互相关心,互相帮助。道德底线一再被突破,为官为民都失去了道德的约束,没有什么不能干,不敢干的。市场经济从本质上说,首先应该是诚信经济,是人们在遵守基本道德规范的前提下来进行资源的有效配置。但是,在道德失范的状态下,最基本的诚信已经失去,结果必然导致资源的配置失衡,贫富差距扩大,权钱、权色交易盛行。文强,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打黑英雄,最终竟堕落为一个腐败分子和护黑罪犯,其堕落有迹可循,而文强只不过是千千万万腐败官员的代表而已。文强的腐败当然是缺乏权力制衡和监督机制造成的,但其根源仍可以追溯到文革所造成的灵魂和思想腐败。如今这些“前腐后继”的大小贪官们几乎无一不是吸吮着文革的毒汁长大,又经历了理想幻灭的一代人中的一员。他们从未经历过脱胎换骨的心灵洗涤,更因为失去了对崇高信念的追求,灵魂迅速堕落,权钱、权色交易的腐败便成为必然,几乎无人可以例外。有人惊呼,“我差一点也是一个文强!”只要条件具备,人人可以成为文强。从某种意义上说,文革并没有真正结束,文革的土壤依然深厚,因为那种土壤从来没有得到荡涤,文革播下的种子正悄悄发芽,因为那种种子从未得到根除。有不少中国人从未彻底告别“文革”,更有一些人非常怀念“文革 ”。而文革造就的特有的思维与表达方式已经潜移默化,成了人们难以改变的生活和表达习惯。用作家冯骥才的话说,文革已经将猜疑与敌意注射到人们的血液里。 他说:“从历史学角度看,文革已经成为上个世纪的“过去”;从文化学角度看,文革依然活着。因为文革是一种特定的文化,它有着深远的封建文化的背景。而且,它活着 ——不仅因为它依靠一种惯性,还因为它有生存土壤。究其根本,是因为我们一直没有对这块土壤彻底清除。尤其是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全民的注意力还在文革上。那时如果对文革进行割皮抽筋般的反省与批评,必然会深入人心,积极地影响整个社会。如今文革的一代都已离开生活的中流。文革早已不在人们关注的视野之 内了。本来,彻底批评文革是使中国社会良性化的必不可少与至关重要的一步,但我们把这大好的历史时机耽误过去了。时至今日,做为政治文革的一页已然翻过去,再不复生;但做为一种精神文化——文革却无形地潜入我们的血液里。——恶魔一旦化为幽灵,就更难于应付。”今天,我们看到,一个幽灵,一个文革的幽灵依然盘旋在中国上空,并随着互联网普及,从国内飘到了国外。浏览中文互联网,从国内到国外,文革语言比比皆是。 各种文革时的政治帽子漫天飞舞,用污言秽语侮辱网络写手的人格,聚众攻击某一位政见不同、“看不顺眼”的网络写手,是一些人常用的手法,这大概是最具有中国特色的网络现象了,这种现象的根源正在于已被彻底否定的“文革”。可以肯定地说,中国依然存在发生“文革”的充分必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