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被婆婆拉走了。我轻轻推开书房的门,爸爸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书桌前,眼睛盯着窗外,并没有意识到我已经走到他身边。我斜倚在书桌上,轻轻地叫了声:“爸!”
爸爸转过头,看着我:“梦梦呀,婆婆走了吗?”
“走了,我妈也被婆婆拉走了。”
“噢!”爸爸又陷入了沉默。
“爸,到底是怎么回事?”
“梦梦,其实事情真的不象你妈说的那样。”在我的眼神逼迫下,爸爸叹了口气接着说:“给你取名用了孟瑾的名字,含了对她的怀念和祭奠是真的,不过我们俩就是普通同事关系,并不是恋人,我们之间纯的就像一张白纸。再说了就算我们是恋人,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妈妈,怎么能算是骗她呢?”
“可我是你和妈妈的女儿,我的名字里含着你对另一个女人的怀念,能让妈妈怎么想?当时你取名时,如果告诉妈妈个中含义,妈妈会答应吗?你隐瞒不说难道就不是欺骗了?”
爸爸良久无语,似乎又陷入了沉思,然后闷闷地说:“可是孟瑾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这个借口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禁冷笑道:“这个孟瑾可真了不得,是周雁翎的救命恩人,原来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么个英雄人物,怎么就这么给埋没了呢?我觉得你和周工都太不知恩图报了,应该大肆宣扬才对,你们这么闷着,孟瑾不是白死了,正经的无名英雄呀。”我抢白了父亲,口气中充满了戏谑。
父亲看着我的眼神很深邃,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说不出是愤怒还是难过。然后慢慢的将目光移向窗外。夕阳正斜斜的从窗外筛入,父亲的半边脸被映成金黄色。
父亲是从来不会对我发脾气的,我长这么大,父亲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我。我知道父亲的沉默意味着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双目微阖,声音很轻,像是在梦呓:“我大学毕业那年,文革已经开始了,就是因为上海很乱,67年我才从从上海调到T大土木建筑系。到了T大以后,发现学校里也很乱,正常的教学秩序全乱了。正好赶上市里到学校动员支援三线建设,去援助四川属于借调,不用迁户口,我就报了名。和我同去的孟瑾当年29岁。测绘员小王叫她孟姐,那个年代她这个岁数的女孩儿一般都结婚了。”
“因为我们来自同一个城市,孟瑾对我和小王特别体贴、照顾,真的就象个老大姐。我很喜欢她,跟着小王叫她孟姐。”
“爸爸爱她吗?”
“当时应该是没有吧。你应该了解爸爸,我是比较内向吧,年轻的时候就更甚了。我们那个年代也没有现在这么开放,因为以为孟瑾已经结婚了,所以和她在一起工作、聊天都是轻轻松松的,一点都不拘谨,我是后来和她熟识了以后才知道她还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当初如果知道她没有结婚,相处恐怕还不那么自然。”
“那后来呢?知道她没有男朋友以后。”
“也没有,不过我一直很敬重她。我们俩在队里负责工程质管,但是我刚刚毕业,只有理论,没有实战经验,基本上就做她的副手,虽然她只比我大五岁,但是她的理论扎实,业务精湛,对我而言,孟瑾是亦师亦友。”大约是怕我再次打断,父亲的语速加快了。
“出事的时候,我们正在搞会战,想抢在雨季前完成一段滑坡路段的修建。四川山区修路建桥,并不能直接用书本上的知识,必须在现场勘察。工程有进度,工人们都在日夜奋战,工程师是不可能坐在办公室里的。我在工地熬了两天两宿,可能是受了风寒,开始泻肚。也许是脱水的关系,也许是太疲乏了,第三天我就高烧站不起来了。白天就孟瑾一个人在工地。”
“那天白天下了一天的雨,因为雨势有增无减,山洪和泥石流随时都可能爆发,总指挥部决定暂且停止施工。但是要求工程质管人员检查一下这种恶劣的天气下的桥况和路况。”
“吃过晚饭,队长过来问我恢复得怎么样,如果可以,他让我带着测绘员小王和另一个工程队的两位工程师一起去检查路况。我说已经没有问题了,可是孟瑾坚决不让我去,说我病还没有好利索,不能出去折腾。我觉得孟瑾是个女的,白天冒雨在外面呆了一天,晚上再出去,怕她体力不行,所以坚持要去。可孟瑾说勘查路况不会用很长时间,她去是一样的,反正她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再湿些也无妨,我如果出去着了凉,病一反复就不好好了,不如我留下替他们多烧些开水。我歇了一天,烧也退了,精神好多了,但是脚底下轻飘飘的,确实还很虚弱,也就没有再坚持,心想,工程也不是一天就结束了,等明天我好起来,再让孟瑾好好歇歇,结果山体坍塌……”父亲哽咽了,“那天去检查路况的人应该是我,孟瑾是替我死的!”父亲把脸埋在手里。
“爸,这也不能怪你呀,你又何必这么自责呢?”我把手放到父亲的肩上,轻轻的拍着,“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最不喜欢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