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十年

年少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要来美国。

那时候只知道疯吃疯睡疯玩疯笑疯看闲书疯赶功课，看着同学们在高频数字电路计算机网络数字通信各门功课的重压下，夜里还骑着自行车去赶新东方的课，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毕业了刚好赶上中国网络通信的高速发展，稀里糊涂地就成了ＩＴ外企大军中的一员，卷在Internet的大浪里，兀自幼稚轻狂地觉得站在世界科技最前沿。

然后有一天，厌倦了全民上下的人欲横流，物欲横流, 厌倦了写字楼里，人与人之间的倾轧，决定辞职闭门考托考Ｇ，在十年前的今天，告别家人来美国读书。

好像一切都在昨天。

ＵＡ的飞机降落，来机场接我的一脸慈祥的Christa 和Roy,，被ＵＡ托丢的行李，凌晨两点响起的门铃（ＵＡ连夜送丢了的行李），新生的Orientation, 　课堂上那些Ｐ，ＮＰcomplete的讨论，Ｂtree, RED-black Tree, pipeline, MIPS, link list 和各种路由协议，实验室里，同学们关于如何去硅谷某家ＩＰＯ然后买私人飞机的讨论。

好像一切又很久远。

布什和戈尔Florida选票的乌龙，.com　Bubble 破灭，９１１，硅谷里的遍野哀鸿，房市节节走高，伊拉克战争，州长Gray Davis被call下台，阿诺成为明星州长，次贷危机，汶川地震的捐款，旧金山EMBACODERO街前万面红旗保奥运圣火，雷曼轰然倒下，０８当选，一桩桩成为尘封的历史。

还有那些这十年崛起和倒下的公司，ＧＯＯＧＬＥ，　ＦＡＣＥＢＯＯＫ，　ＴＷＩＴＴＥＲ，打了个翻身仗的APPLE，炙手可热，有谁还能记得netscape, DEC, SGI, worldcom，这些曾几何时闻名遐尔如今已然消失的公司?

曾经讨论买私人飞机的同学们，如今大都儿女成双，话题从当年云端上的飞机，落在Gunn high vs Palo Alto high VS Saratoga VS los altos vs MSJ vs Monta Vista vs Lynbrook vs Leland vs Los Gatos vs Harker这样的大坑上。

不过是十年。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而作为ＩＣ（Indian and Chinese）谷的中坚力量，Ｃ硅工们亦是眼睁睁的看着这十年里，Ｉ和Ｃ如何从当年的势均力敌，到现在的I 的全线上位和Ｃ的全线溃败。放眼硅谷望去，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IndianＩＴ文化下，哪个公司里的高层，Ｉ不是一抓一把，而Ｃ，朱敏邓峰柯严们那些挺多本可以扶持一下Ｃ抑制一下Ｉ的人早都衣锦还乡了吧, 　剩下一大批散兵游勇的Ｃ硅工在谷里苦苦挣扎，时不时的就要和Ｉ阿三们散打一下。呵呵，好不凄凉，好不凄凉。

２．
读书的时候，为了早毕业，每学期拿很多大课兼ＴＡ，每晚泡到两，三点。周末的时候就蹭着我家掌门开车去游谷附近的山山水水，我们最喜欢开1号，一个一个海滩的去discover, 在海滩上无所事事的躺半天，看蓝天白云和大海,　还有弄潮儿。

我们曾经误闯过天体营，结果满沙滩就我们两衣冠整齐的人最不自在，赶紧撤离。

我们喜欢沿海的每一个小镇，Santa Cruz, Capitola, Aptos, Monterey, Carmel，一个一个的去。爱上Ｓanta Cruz的nature bridge, 爱上capitola village, 爱上sea cliff beach, 爱上Monterey的滔天巨浪，爱上ｃarmel的画廊。去每一个镇子，逛累了就找个冰激凌店，吃得一脸糊涂。

还喜欢一号上偶尔冒出的卖新鲜水果的车，捧一箱上车，回去吃很多天。

后来工作了，休假的时候就去旅行。在国内的时候出差太多飞机坐得太多，很久一段时间我都不愿意坐飞机去旅行。每次休假的时候于是我们就开长途，北至Ｏlympic 　NP　边的小镇port Angeles, 南到墨西哥边境。

一点一点的随心所欲的开过去，没有特别的计划，有时特意开一些小路，想停就停下来，看看路边的风景。喜欢人在旅途的那种感觉，总希望天永远不要黑，路永远不要有尽头，就这样一路开到海角天边。
圣诞的时候我们去Vegas, 灯红酒绿之后再横穿death valley，看着平沙漭漭绝人烟，只有我们的车在路上飞奔，很有点西部片里碧血黄沙的豪情。

然后小帅和丫丫相继出世了，看着花仙子，聪明的一休卡通长大的我，开始另一个卡通时代，Clifford, Curious George, dragon tale, bob the builder, Dora，Diego……….., Thomas Train的１－１０号火车的名字，可以倒背如流, Disney 的各princess, 亦是如数家珍。

以前去Santa Cruz从不停留的beach boardwalk　游乐场，成为我们的后花园，以前去Monterey 从不涉足的水族馆，成为我们每１到两个月必去视察的地方。出门旅游也开始变成各种主题公园，要不然就是Cruise走马观花，小人和大人们都不至于太累。

这么一回首，十年里变化真的不小，从学生变成资深硅工，两个人的家变成了四口之家。小人们从呱呱落地到叫出第一声妈妈，到满地乱跑，到小帅上Ｋ，人生里挺多挺重要的事都发生在这十年。
流水无声，岁月有痕。


３．

十年前爱看的书，现在已然完全看不下去，就像年少时曾经疯狂迷过的张爱玲苏青，如今拿起来是难以下咽。张爱玲小说里的那些畸形的恋情，年少的时候看觉得深刻，现在看觉得真病态。唯一还能看的是她的那些有些智慧的散文杂文。

那天翻翻小团圆，怎么都没法耐着性子读完。琐碎而难堪。

而曾经一本不拉的那些金庸的书，那天收拾书柜抖落出来，也是翻了几页就失去了兴趣。

更别提那些世界名著们，年少的时候囫囵吞枣，读完不知所终，现在再看，觉得很多那些名作家根本就是有神经和人格分裂。

时下颇流行的韩寒，郭敬明们，《三重门》和《梦里花落知多少》，看看几页觉得不知所云，就此放弃。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十年的硅谷生涯，把大脑越来越训练得像台计算机，冷冰冰的code一写进去，算法对，逻辑对了，就出来一个可以预知的唯一结果（除非有bug）,对于那些痴男怨女，爱恨情仇的故事不再有兴趣。

现在唯一能看进去的几种书，是孔子，老庄，和教育有关的书，和旅行和自然界有关的书，和时尚有关的书，科幻书，人物传记，还有菜谱。

不由得掌门不批我：“读大学的时候是满腹诗书，现在是满腹菜谱，越来越没文化”。

嗯，没文化是硅工的一大特色，我受之怡然，十年历炼，从狠有文化狠文艺青年堕落到如此没文化（我当年来打算美国读书时，可是差点想从工科的火坑中跳出改行投身比较文学事业的呀），丝毫不妨碍我爱上硅谷，这个我住过最久的地方。

这里有我的家，有携手一路走过风风雨雨的掌门，有我们聪明可爱的小帅和丫丫，有我们那些充满希望和失望的，从计算机键盘上流走的青春岁月。

梦里，早已不知身是客。

于是我把这个他乡，当成了故乡。


青梅写于２０１０年8月26日，　纪念来美十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