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事述评：黄海和南海（外篇）

这一篇是转载铸剑兄的雄文，算是对俺“如果韩国那么迫切找仗打，不妨就在朝鲜再打一次”的注释。

 

中美博弈

 

中美之间最近颇不平静，从人民币汇率到黄海、南海屡有对抗。如何判断对抗的前景，采取何种策略，大家纷纷放下酱油瓶掺和。有主张理性冷静，继续韬光养晦的；也有喊打喊杀的强硬声音。我打算也掺和一下，为显得自己冷静，就先给出个博弈模型作为分析的基础。

    这个模型挺简单，叫鹰鸽博弈。我们假设两个动物，比方说两头素有矛盾的猪，相向踏上了一座独木桥，而这桥一次只能通过一头猪。要是各不想让，很可能一起摔下河去，性命堪忧；要是掉头让对方，一是损失时间，二是在老对手面前没面子，猪也要脸啊。因此，两头猪上桥后，对抗就开始了。

    强硬不退让为鹰策略，妥协退让是鸽策略。博弈论的研究表明，这个对抗的最后结果就是“只占便宜不伤命” 。因为负担不起你死我活的彻底冲突，在最后关头双方不会都采用鹰策略，但也不会都采取鸽策略。通常是一头猪采用鹰策略，占个便宜；另一头猪采用鸽策略，吃个亏。这个模型常常被用来分析大国博弈，河里淮夷网友也提到过这个模型。

    用于大国对抗，可以有下面几个推论：1、一有对抗就宣传战争亡国论、战争恐怖论来主张妥协做鸽子是没有依据的：大国间在一般问题的对抗上不会导致最后的生死冲突，总会有妥协出现，这种宣传无非是逼自己妥协。2、主张实力决定一切的观点也是不恰当的，因为只要你的实力能造成对方比丢脸妥协更大的损害，上述模型就成立了；一定实力下，合适的策略对于大国对抗时占便宜很重要。3、谁妥协都是模型的解，但要说双方一起妥协共赢了，通常是欺骗酱油党人的假话。

    但是，这些推论却不能解决我们最关心的问题，即如何能使得己方多占便宜少吃亏？博弈开始时双方很可能都会以鹰的姿态出现，一方最终做鸽子，是因为在最后关头他相信对方的鹰策略就是最后策略、不会变更了，只好自己妥协。所以，我下面的分析就是谈如何能最大可能地迫使对方最终采取鸽策略。我先从毛已有过的策略来谈起。

    毛当年在中美对抗激烈面临核讹诈的时候，公开声称，核战争吓不住中国人民，越是核战争越是革命席卷全球的好时机，中国人会在核战争后的废墟上重建人类社会和革命事业。这段话曾经被很多社会良心视为战争狂的危险宣言，但最后不但核战并未降临到中国人身上，相反中国在中美对抗中常常获利。

    如果以鹰鸽博弈模型来看，毛的作为就是誓死也要采取鹰策略的一个姿态展示；而当时美方的核讹诈也是个鹰姿态展示，实际上都是对对方的敲诈。因为总有人要妥协的，显示出更大决心和最后勇气的一方最终获胜。毛的核战争有利于中国的看法让对方觉得自己怕是真遇上战争狂了，只好妥协。这正是毛的理性所在，说明毛是非常擅长博弈论的。

    因此，要想在鹰鸽博弈中占便宜的前提是要摆出强硬的姿态，一个决不妥协的姿态。但并不是摆出副鹰姿态就能占便宜的，搞不好脸丢得更大——因为对方会猜测你的姿态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实的，一个没有可信度的威胁是无效的。要想使对方相信自己的鹰姿态，需要有历史声誉。

    朝鲜战争爆发后，中国曾经强硬警告对方不要越过38线，中方不会坐视不管，中国人说话算话！美国人并不相信这个鹰姿态还是越过了38线：因为之前一段历史里中国信誉太差了，经常说话不算话。但10多年后的美越战争里，中方警告不得越过17度线，美国人遵从了这一警告——经过抗美援朝战争，毛和毛的中国“说话算话”已经成为国际共识。因此，抗美援朝的意义不仅在于直接捍卫了中国当时的利益，也在于建立了中国未来的历史信誉，使得此后中国在大国对抗时采用鹰策略具有极高的可信度，不通过战争多占便宜少吃亏的几率大增。

    现在我们知道，以历史信誉为保证的鹰姿态坚持通常是在鹰鸽博弈中占便宜的原因。因此，鹰鸽博弈是有后效性的，以往做鹰的很容易以后继续做鹰占便宜；而做了几次鸽子后，下次继续做鸽子就是自己的最优选择了。传统婚俗里，新郎和新娘在新婚夜都努力给对方下马威就是出于对鹰鸽博弈的后效性的理解。

    如果以这个角度看，我们有点麻烦，因为毛时代的历史信誉现在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全世界包括美国人都相信只要美国更强硬点，中国就会做理性的鸽子。因此，硬撑着装回鹰也常常在最后被更强硬的对方逼出鸽的形状来。

    由于我们的历史信誉问题，仅从单次利益出发，现在中美对抗我们做鸽子确实是个优策略。但考虑到未来中美对抗会越来越多，为了后代能有更大的机会占便宜，现在需要考虑采用鹰策略，而且是不考虑对方策略坚持到底的鹰策略。其目的不是为了在本次获利，而是以当前代价为未来重建鹰策略的可信度。

    但一说强硬就总有人担心全面的战争风险，尽管我前面已经指出一般对抗下的强硬不会导致彻底冲突，但我还是分析下彻底冲突的原因，这也是为了让某些朋友放宽心。

    彻底冲突的一个可能是双方争夺的利益极大。如果两头猪的对抗不是为了过桥，而是为了争夺母猪，“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为美人来拼命就可能了。但目前来看中国没有挑战美国最核心利益的可能。因此，这点的价值倒在于提醒美国别总做鹰触碰中国的核心利益。

    第二个可能就是一方理性不足，博弈模型都是以完全理性为基础的，一方理性不足就可能出现劣策略被选择的结果。这最经常发生在误判对方实力和决心时：如果一方总是妥协，让对方误判自己的实力和决心后被逼到墙角了，负隅顽抗后的爆发常会成为彻底的冲突。

    以中日战争为例，从事后来看日本对华的全面战争是非优策略，对中国也是如此。但最后出现的就是这个局面。这就是由于中国的软弱，使得日本认为中国没有和自己对抗的意志和实力，可以速胜，结果逼中国人发出最后的吼声。二战前英国对德国的绥靖政策也是如此。

    从这个道理出发，有一定实力、又和对方存在很大利益冲突的一方，长期的韬光养晦策略不可行，既使得自己当前利益受损，也由于害怕小冲突而导致对方误判自己的决心和实力而引大祸上身。毛常说的“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就是这个道理。

    总结上面的观点，我以为当前应该在美国利益涉入不深的领域采取坚持到底的强硬策略，不惜以小规模战争重建中国人说话算话的信誉。这种小冲突既为未来建立鹰策略的后效，也可以减少未来彻底冲突的可能。

    具体到当下局面，在当前的黄海和南海对抗中，可以优先考虑在南海采用鹰策略。出于历史惯性，美国可能误读中国的鹰策略，在最后关头也采取鹰策略，小规模战争就会爆发。考虑战争可能，选择南海对中国有利。因为对于美国来说此地利益轻于黄海，坚持下去的决心小些；而对于中国，即便吃了亏，回旋余地也比黄海大。但无论战争输赢，只要给美国造成令他心痛的损失，这个鹰策略的可信度重建就已经生效了。

    但未来总是强硬也不可取，这容易让对方觉得面对的是个无节制的贪婪者，由于担忧而先发制人。因此，适时的妥协也有必要，但在需要强硬时从开始就姿态强硬并坚持到最后，以可靠的信号引导对方的恰当行为。有理有利有节，信号可靠，长期下来就可以建立双方礼仪化的对抗策略，互有得失而无需过大代价。

    因此，不要以为一说理性就是韬光养晦，就是冷静妥协，一喊打喊杀就是愤青，就是不理性。上面的逻辑分析表明，在当前的中国喊打喊杀、不怕真打真杀才是真的理性，可以帮助中国谋取更大的利益。所以，在遇到“冷静”的大棋派时，倒可以劝他：“不要愤青，要理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