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话:人的一生中要经历很多的人,有的人会在你的生命轨迹中留下很深的印记。
计算机技术发展以后,网络成了人们信息交流的主要工具,但对于早已退休在家的父母来讲,电话仍然是他们与我这个万里之外的女儿交流的主要工具,而且当然是我打给他们的要多一些,如果是他们打过来,我反而会心扑通扑通地跳。这不,我又熟练地拨下了一长串的电话号码,母亲的声音响起后,自然又是一番问候。忽然,母亲截住了我的话,不迭声地赞扬她是一个多好的人。她是谁呢?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在她的姓氏之后我又冠以老师相称的女人。起初称她为老师是因为她比我年长,而年长的人总有比我多的人生阅历;后来一直称她为老师是因为她有着许多过于我的长处,比如她的涵养,她的毅力,她的歌声,还有,她的微笑。
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当时她坐在一把椅子上。她梳着一个略为卷曲的马尾,翘在后脑勺上,一件有着中式领口的贵族灰卡腰上装,一件长及脚面的黑色带小百花的裙子。即便是坐在那里,仍然让我感觉到她体态的出众。那还是在读一本关于敦煌壁画的书时知道了一个女人外在的美不仅表现在相貌和身材,还表现在体态,而她就是一个除了相貌和身材之外,体态也非常出众的女人。那时她的脸上,她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透出我说不出的一股温馨温暖恬静,这笑容在哪里见过呢?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她家里,我敲过门后,她来开门,她脸上灿烂明亮的笑容霎时就让我们置身在一个明亮温暖的家中,她也就此成了我一个以心相交的朋友。经常我会对着她喋喋不休地讲上一大通的话,她会摆上零食倒上水,笑着对我说:“哎,你慢点嘛,不要急,你讲得我都头晕了。”我呢,也只好笑笑,慢下来讲。而她对我讲的话是:“当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不要把它当事。你若把它当事,它就是一件可以伤害到你的事;你不把它当事,它就不会伤害到你了。”“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样变,我们的心是可以不变的,我们管不了外面的事情,但我们可以管得了自己的事情,保持一颗平静的心才是重要的”。
那时每个周末都要送儿子上中文学校,中文学校上完后还送他去学画画,上课时我不方便待在老师家中,通常就到最近的图书馆去看书写字。可有一天我很累,就照直开到她的家。她见到我还是那么美丽的笑容,略显惊讶地问我:“啊,你怎么有时间过来呀?”“我很累,我想睡觉。”然后就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她拿来一条毛毯盖在我的身上,我一下子就睡着了,睡得好香。一个半小时之后我醒了,喝了几口她放在茶几上的水就去接儿子。那次见面,我们总共没有交谈了十句,因为我知道我在她那里无需客套,彼此的信任欣赏造就的默契让语言有时候显得多余了。
有一年,凤凰城举行庆祝新年的大游行,儿子所在的中文学校要出一些人加入凤凰城华人的游行方阵,我带着儿子也去参加,在集合地点意外地看到了她,说意外是因为她的孩子已长大,而她也不是中文学校的老师,问及才知道中文学校的校长也是她和我共同的朋友邀请她来壮大中文学校的队伍。这次,她上身是一件中式绣花的衣服,下身是一天收腰宽幅长裙,脚上是一双秀气漂亮的平跟皮鞋。对了,她脖子上还系了一条淡绿色的长丝巾。游行时,我走在她的后面,看到她走起来时身子很有弹性地一颠一颠的,透出了一股与新年气氛很相容的喜气。她头上的头发,脖子上的围巾,被风吹向后面,微微飘荡着;她腿上的裙子在脚面上摇来摆去,婀娜多姿。路边观看的人群中有人喊着:“You guys are so pretty.”哈哈,这其中也有我吗?游行结束后她对我讲,这是她来美国十多年以来走得最多的一次。我知道,她原本可以不来,但她来了。凝视着她的笑容,从第一次见到她后就一直在心头萦绕的一个小小的疑问有了答案,那就是她好像蒙娜丽莎,那个达芬奇画中带着永恒微笑的女人。
那年的新年伊始,她送了我一个不大却非常精致的台历,那是用一个著名画家的画制作的,画中的椰子树,花朵,陶罐,背篓,竹楼,鸽子,仙鹤,雨伞,女人和女人的头发都有着流畅优雅动人的线条,我感觉到那都是她的身形,她的影子就从这每一幅画里透了出来,带出了一种永恒的美。
后来她生病了,是重病。我得到消息后带着焦虑的心情去看她,但当她打开门时,依旧是那样的笑容。她淡然地谈着她的病和第二天的第二次手术,却关切地询问我的近况,不一会儿,我竟然忘记了我是来看病人,又像以往一样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再后来她开始化疗,人极为虚弱,更要命的是在白细胞非常低的情况下她又患了感冒,病床上的她辗转反侧思绪万千。我好想去看她,可我不能去,因为外来的哪怕是一点点的病菌都会加重她的病情。有一天我按捺不住给她打了个电话,是她接的,她的声音那样虚弱,我没有多谈,只说过些日子再打。过了一段时间,她身体好些了,就到加州了。
有一天家中的电话响了,拿起听筒一个熟悉的欢快的伴着笑声的声音传了过来,我高兴地叫了起来:“啊,是你吗?真得是你吗?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好想去看她,可我那时不能开车。她说她来看我,我一连说了几个“No, No, No。”尽管她说她身体好了,可是几十英里的路我可不想让她劳顿。谢天谢地,总算有一天我又见到了她,她稍微胖了一些,但笑容一如从前。
不久以后,她要回国继续治疗,临别时她送我一件她的衣服,正是那件有着中式领口的贵族灰卡腰上装。在她走的那天,我望着窗外的蓝天,想象着她乘坐的飞机载着她飞越太平洋回到她的故乡,在心中默默为她祈祷和祝福:愿故乡深深的文化,暖暖的乡情,青青的山水,让她的身体康复如昔,让她美丽的笑容更加明媚,温暖在爱她敬她的人的心里。
后面的话:数载过去,逝者如斯,每每想起,心中隐痛。珍惜生活,热爱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