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吃过的东西 (#3) 刘玉莹写于9/17/2010
台湾的李子很酸,母亲买回来,自己做李子果酱(虽然用了很多糖,我还是觉得有点酸),抹面包吃。做法挺简单的。我懒,一直没试过。
小学六年级为了应付小学升初中的联考,一星期要去导师家几次补习算数(小学的导师得教国语和算数)。补完习出来,就在导师家楼下的小摊上吃一碟炸臭豆腐,暂时挡挡饥,回家再吃晚饭。臭豆腐沾了辣椒,酱油,还可以吃。我并不是特别喜欢臭豆腐,只是天晚了,附近除了这个臭豆腐摊子,就没别的卖了。不补习了,我也不吃了。一直到搬来Houston,和朋友出去吃饭,她点了一个麻辣臭臭锅,我也跟着吃一点,这是我最后一次吃臭豆腐。后来有一个朋友回台湾,吃臭豆腐时,看见卖臭豆腐的把豆腐扔在街头的臭泥窪里,让它发臭。我本来就不太吃臭豆腐,听她这一说,就更不吃了。
考初中的那一天,我父亲给我吃人参,考前补身体。进了考场,我就开始头痛,无法专心答题。出了考场,跟母亲抱怨头疼。我母亲一进门,就骂我父亲:孩子那么小,你给她吃人参,不是找病吗?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我现在看见人参,还心有余悸。
初中我考进第二志愿的万华女中,离家远了点,坐公车,得在台北市里兜一阵子。我在万女的福利社第一次尝到咖喱饭,勾了芡,黄呼呼的咖喱汁,里面有几颗豌豆,浇在白饭上,颜色搭配得很好看,闻起来很香,吃起来味道也好。我后来喜欢做葡国鸡这道菜,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下课后,我习惯留在学校里打排球。打完了,只觉得渴,不感到饿,所以不知道学校对街的摊贩中有没有卖吃食的,只知道有卖杨桃汤,风梨汤,爱玉冰,仙草冰的推车。杨桃汤就是杨桃冰水加一片糖水煮过的杨桃(黑面蔡的杨桃汤最有名。Houston的华人超市有卖,塑料瓶装)。风梨汤就是风梨冰水加一片糖水煮过的风梨。
爱玉像半透明的黄色果冻。曾经看过小贩搓爱玉,忘了问他能搓出爱玉的植物果实叫甚么。热天吃爱玉冰,清凉解渴。华人超市有卖罐头爱玉,买回家后,把爱玉从罐中倒出来,切成小块,放入大碗中,加入蜂蜜,再挤上柠檬汁,别加水,搅拌一下,放进冰箱,过一个小时拿出来吃,可好吃了,我一口气可以吃掉一大碗。仙草是黑色,也像果冻,有点苦,有点中药味儿,不知道是用甚么做的?华人超市有卖罐头仙草,吃法跟爱玉一样,就是别加柠檬。爱玉和仙草,都是清凉可口的消暑圣品,比冰淇淋要强太多了。
万女的门口有好几线公车,但是东绕西绕,我坐在车上都烦了。有时候就干脆走到万华。万华的公车路线很多,可以挑一条不在台北市里乱绕的路线。我喜欢走到万华,还有一个原因:万华有很多糕饼店,就算不买,瞧着也过瘾。
这些糕饼店中秋节时卖月饼,有五仁,百果,豆沙,莲蓉,凤梨,枣泥。有些月饼里有咸鸭蛋黄,我家不吃有蛋黄的月饼。我父亲喜欢五仁,百果;我母亲喜欢吃枣泥翻毛月饼;我喜欢吃枣泥。
我对目前市上卖的莲蓉月饼存疑:莲子很贵,产量也有限,哪能堆山堆山似地生产莲蓉月饼?有些莲蓉月饼甚至只卖$7.5一盒,可能吗?有没有人算过,要做一个月饼里的莲蓉馅儿,要用多少莲子?而且这些莲蓉月饼吃起来没有莲子味。我老怀疑它是mashed potato 加上香精,糖精和色素做的(今年吃月饼时,好好品尝一下,大家一起来猜猜莲蓉月饼里的馅儿是用甚么做的)。华人的山寨精神在哪里都发光。我也怀疑枣泥月饼里面掺有豆沙,否则枣子也是很贵的东西,要填满一个月饼馅儿,要用多少枣子?还好枣泥月饼里如果真有一点枣子,你可以尝出一点枣酸味。
从前的月饼皮很厚,所以月饼吃起来不腻,我一口气可以吃掉一个月饼。现在大家有钱了,月饼也跟着升格了,月饼皮薄得有时连馅儿都看得见,一个月饼就是一大坨甜馅。把一个月饼切成八小块,我吃一块就腻住了,不能再吃了。有一次跟一品屋的老板商量,问他能不能做厚皮月饼,他若能做,我就订做四个。他大概想这个女人的脑袋有问题,但他还是答应做了。我回家一吃,乖乖妈呀,皮好硬。从前的月饼皮虽然厚,但是蛋,面粉和猪油比例恰当,吃起来还是很润软的。一品屋的老板告诉我,他是半路改行做糕点,所以他手里可能只有做薄皮的recipe。
万华的这些糕饼店,平时卖小月饼,翻毛饼(有的皮上刷上蛋黄,烤出来像老婆饼,有红豆沙馅和绿豆沙馅;有的皮上不刷蛋黄,也分成红豆沙馅和绿豆沙馅,绿豆沙馅又分成有肉末的和没有肉末的两种),还卖喜饼。喜饼的样子像大扁月饼,上面盖着双喜的模子印,吃起来,也像月饼。是台湾人结婚,男方送女方的聘礼之一。在新竹,常常看见街上有送聘礼的行列,喜饼满街跑,看得我好馋。所以我赶紧在万华的糕饼店,买了一个喜饼开洋荤。
那时台湾没有鲜奶,要喝,就只有喝开水冲奶粉而成的奶。当年比较常看见的奶粉是桦树,雀巢,以及克宁(MILK 反过来写)。这种奶粉泡出来的奶很腥,实在不想喝。母亲就千方百计地往奶里加东西,诸如橘子粉,阿华田(阿华田不知是甚么东西做的,有一点巧克力味,Houston的华人超市有卖)。加了也不好喝。母亲最后放弃跟我对抗,撂下一句话:叫你喝,是为你好。你要不喝,我也不勉强你!
从木栅的中央党部走到中兴小学,路上会经过一座很小的山,山上种满了金橘树,我上山偷采过金橘吃,妈呀,好酸!上初中后,有一点零花钱,自己去买蜜饯金橘,嗯,好吃。蜜饯金橘是花莲的名产,有很多种口味,尝来尝去,还是光放糖的好吃。
木栅的山上有一座指南宫,供奉吕洞宾。谣传情侣不可以去指南宫,因为吕洞宾专门拆散情侣。每年过年,全家会去指南宫,不是去拜吕祖,而是去拜孔子(指南宫有一间偏殿供着孔子),希望孔子保佑我功课好。这是我父亲望女成凤的一点心思。在新竹的时候,我们过年一定去竹莲寺烧香,除了拜观音,还去后殿给文昌帝君及魁星磕头,也是希望文昌帝君及魁星保佑我的功课好。
有一次正碰上指南宫有活动,供应素斎,我们自然吃了。忘了吃了些甚么,但是好吃是肯定的。因为我后来怀妞妞时,害喜害得历害,闻到雷胖炒菜的油气,就要吐;整天躺在床上哀哀哼,要吃尼姑做的素面。雷胖被我吵得都要发疯了。雷胖说:你怎么想到要吃尼姑做的素面?你吃过尼姑做的素面吗?你叫我去哪里给你找尼姑做的素面?
雷胖那时在位于Columbus 的Ohio State University 攻读材料博士学位。整个Columbus 连座庙都没有,遑论和尚,更别提尼姑了。
我们从新竹搬来台北,住在党部的宿舍“育乐新村”,共有三十八家。村子的一头挨着裕隆汽车的工厂,村子的一边是稻田。春天田里灌进水,在插秧之前,月亮映在水面,很美,像个小池塘,晚上还可听蛙鸣,很有村野的味道。
有一年全村子摊钱,买了一个石磨,大家轮流磨糯米浆,拿回家蒸年糕。母亲意犹未尽,又去南门市场买了一块板糕让我开眼。她说,板糕是北京的年糕(现在的人,大概听都没听过),把糯米泡透了,就拿去舂成湿糯米粉,拌入糖,上蒸笼蒸。板糕吃在嘴里不粘牙,和年糕相比,口感较年糕为粗。煎来吃,不用裹蛋糊。煎年糕,火候就要控制好,否则就要粘锅,最保险是裹了蛋糊煎。和年糕相比,我比较喜欢吃板糕,有嚼头!
每到过年,我们隔壁的邻居一定会送我们一碗如意菜(因为这里面有黄豆芽。黄豆芽像如意,所以叫如意菜。过年吃如意菜,讨个好口采;就像过年吃发菜,讨个发财的意思。我母亲不吃发菜,说像死人头发),这是一道非常费工夫的素菜。首先,要买十样素菜:黄豆芽,胡萝卜,金针,木耳,榨菜,豆干,芹菜,香菇…(任何十样都可以),把这十样菜切成长短粗细相同(尽可能)的丝,下锅分开炒(每样菜的火候都不一样),分开调味,最后把十样熟菜拌在一起就可以起锅了。我这道菜做的不错,但很少做,因为切丝就切得累死了。雷胖的母亲说:做素菜,一定要放味精。我不喜欢用味精,也不买味精,所以我会用肉丝取代一种素菜丝。
我们总是回赠邻居两个橘子或苹果。我母亲说,这是礼貌,不能送空碗/碟/盘回去。
每到过年,有一位湖南的长辈(是我的爷爷辈)的太太会做豆腐香肠(完全没肉)送我们。豆腐香肠的调味料用的很重,而且辣。我想这是用来弥补豆腐本身的淡而无味。后来她过世了,我们就再也吃不到豆腐香肠了。也没听说还有哪位湖南老乡会做豆腐香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