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因为不想在家打电话让母亲生疑,朱蒂一早就去了她的娇滴美容屋。凌晨的严寒将半夜的新雪凝成寒冰,路面滑溜溜的。车子在转弯时歪歪扭扭地打滑好几次,差点儿闪出了路面,使她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把恍惚的心神拉了回来,握紧了方向盘全神贯注地开车。
他走时,是在她读初三那一年的冬天吧,那时她还没到十五岁。他是在圣诞刚过就走的,走之前说:将来爸爸在中国赚到了钱,就去温哥华给你们买大房子,让你到那边读大学。 UBC 比这里的大学好多了,温哥华也暖和得多,回香港也更方便。朱蒂你在家要听妈妈的话,好好地用心读书,将来去UBC 读大学。他走的那天天气也很冷,路也很滑,她和母亲送他去机场的路上还因为有严重车祸堵车了,差点儿误了飞机。他那时还像发誓一样地说:这种冰天雪地的鬼地方,真不是活人住的, 将来一定要带你们母女离开。
然后只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他就变心了,恋上那个北姑。之后只回来过一次,是跟母亲搞离婚。接着就是漫长的梦魇般的日子,母亲不时爆发的眼泪和怒火,可怕的车祸,失魂落魄的小女孩日复一日搭公共汽车往返于学校、医院和冷冰冰的的家中。最后娇滴取代了UBC 之梦,直至今天。为什么那么多不幸都发生在冰天雪地的冬日呢? 朱蒂突然觉得真像是老天爷向她发出的一个个冷笑。
天很冷,是严冬腊月的严寒。如果老天爷在冷笑,那笑容也一定被冻僵了。朱蒂到达娇滴的时候,整个小商业区静悄悄的,柳志诚中医针灸所也还没开门。朱蒂平时星期天很少来,她从不把预约安排在星期天,给自己留了空档来休息一天。不过如果有客人在星期天打电话特别要求的话,她也会尽量满足。不过柳医生诊所倒是一个星期开足七天的。
朱蒂在楼下一个小杂货店门前取了周末刚出笼的免费中文报纸,然后上楼到店里细读。待聘栏只有几个愿在家带小孩的广告,想做住家保姆的却没有,看来一下子想找个人陪母亲不是那么容易,她不禁愁闷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打电话给 Mimi 还是太早。冬天的日子漫长无聊,很多人在周末都要窝暖床的,没理由一大早把人吵醒。还有春晖,不知道昨晚那么没意思地分手之后他有没有郁闷难眠?再说,即使他现在醒了在等着,打电话给他又有什么用呢?他平时一直都跟母亲很隔阂淡漠的,两个人面对面时总是无话可说,又能指望他什么呢?
正这样黯淡地想着的时候,手提电话却响了起来,正是春晖打来的。
“ Hi! ” 朱蒂柔和地说。她心里有点内疚。自己一点儿也没想起他,结果是他第一个来电话呢。
“我只想看看你昨晚睡得好不好,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很温柔。
“没有,我早就起来了,现在在店里呢。你怎么也这么早就起来了?” 朱蒂有点感动,想问他昨晚睡得好不好,却不好意思。
“我挂念你,所以基本上没怎么睡。” 春晖听她话语温柔,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便开心地说:
“你怎么星期天也去店里?以前不是很少去的吗?如果没什么事,能不能早点回家,到我家吃午饭怎么样?我爸爸昨晚还叫我请你有空就过来玩。”
朱蒂知道他叫她去吃午饭而不是晚饭,是想避开他的母亲,因为她不喜欢朱蒂,她对朱蒂的冷漠比之朱母对春晖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春晖说过他母亲每个星期天都会先去教堂,然后跟她的朋友们去吃早茶 ( 就是吃港式点心 ) ,再去耆英中心摸麻将,一直到傍晚才会回家,而他父亲却总是喜欢呆在家里。朱蒂也知道陆老先生喜欢她,她想着老先生儒雅慈祥的笑脸,暖暖的感觉压过了想起陆太引起的郁闷。
“对不起,今天真的有点忙,下次吧,代我谢谢伯父。” 朱蒂抱歉地说。
春晖满心的期待落了空,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便闷闷地说:
“你总是说很忙,星期天也没空。你是不是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啊!”
“没有,不是。我今天真的有事,过两天告诉你。” 朱蒂耐心地说。
“到底是什么事?” 春晖逼问了一声。朱蒂默默无语。他只好说再见,挂了电话。
朱蒂觉得还没有准备好把父亲的事告诉春晖。一直以来她都很少跟他谈及父母的事。看见陆老先生那么儒雅慈爱,她更感觉自卑,对自己父亲的事更是讳莫如深。
现在突然跟他说的话,在电话里三言两语又怎么能说得清呢?跟自己有血缘的那个人是那么薄情寡义的,实在难以说得出口。
还是从大陆回来后再告诉他一切吧。自己也要趁这个机会去看清楚这个在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了的人。看清楚那个北姑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妖精,有本事让他背信弃义抛妻弃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