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上)
荷子安看着电脑上那封电子邮件久久没动。那是一封群发给她们高中班 yahoo group 的邮件,言简意赅只一句话:
“我两个星期后去芝加哥出差,有没有离得近的同学啊?大家一起聚聚。
谢博浩”
呆坐半晌,荷子安点了回复,噼噼啪啪敲下一行字:
“我在芝加哥,把你航班号和到达时间告诉我吧,我可以去接你。
子安”
美国待久了,荷子安习惯性地只署上自己名字。她手在鼠标上停了两秒,点下发送键。
之后,她回复了一封朋友的信,清理了一下邮箱里各种垃圾邮件,再一点收件箱,已经有了新邮件,和刚才群发邮件一样的发信人,只不过收信人一栏的 yahoo group 已经变成了她的地址。荷子安下意识地点开信一看,谢博浩一程不变的风格,还是只一句话:
“子安:把你电话告诉我。”
居然连落款都没有,子安摇头一笑,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霸道。看看时间,晚上 10 点,也就是他的早上 11 点,怪不得他这么快就会过来。既然说了要接他,自然要给他电话的,接他也是必须的吧,否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荷子安规规矩矩写下家里电话,手机,连同公司电话一起发了出去。
才过了三分钟,她的手机就嘟嘟地叫了起来。子安看一眼来电显示,毫不意外的中国的号码,她任它响过四声才接起来“喂”了一声。
对方倒是迟疑了一下,才说:“子安吗?”
声音听起来有些许的陌生。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大四那年春节的时候。不想一晃这么多年了。
“是我。”子安淡淡地答。
“嗯,我是谢博浩!”
一本正经的介绍到让子安忍不住笑了,“我知道。”
听到子安轻快愉悦的声音,电话那端的人也笑了。“看来你过得不错!”
“还行,无所谓好无所谓不好。”
“你什么时候去的芝加哥,我怎么都不知道?”
“哦,这事好像知道的人的确不多,我一毕业就过来了,反正在美国搬来搬去的也没什么,哪里有饭吃就去那呗。”
“瞧你说的。为什么不回国?”
“不敢,国内竞争太厉害了,还是在这吧,怎么不都是混日子糊口。”子安照实说。
电话那端一声轻笑,“还是那么胸无大志。”
子安听到也笑。也许以前在外人眼里她和谢博浩挺像的,学习都是那么好,也都是那么清高。其实她和谢博浩是地地道道两种人,她得过且过,只要养得活自己就已经足够好。但谢博浩不同,从来都是雄心勃勃,不安于现状的。高考的时候,她这个得过且过的人偏偏考上了北大,而他却因一分之差和清华失之交臂,跑到了上海读交大。
上了北大之后,还能干嘛,既无大志,也没啥主见的她乖乖顺从父母的安排,走上了出国留学这条不归路。而谢博浩呢,人家交大毕业,不肯出国,也不肯回京。这么多年他们那一班高中同学始终津津乐道地便是他毕业时铮铮誓言,“不在浦东打下一片天下,我不回北京。”就因为当年掷地有声的那么一句话,他入职 GE ,从最基本的灯泡营销做起。
在世人眼里,也许出国留学的她一定比低头卖灯泡的他志向远大。如今再看,不知多少人会跌破眼睛,当年那个卖灯泡的他已经成了 GE 大中华区的销售总监,而读了两个硕士的她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程序员。她当然是不敢回中国的,她有什么资本去跟那些本科就是计算机专业的年轻人竞争。
收敛了心绪,子安问:“你什么时候来,须要的话,我去接你。”
“那就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
谢博浩把日期和航班号告诉了子安。子安一看到达日期是周六,离开是周日,就说:“反正你周日离开,我再把你送到机场吧。”
“求之不得。”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 25 日去机场接你,要是你没看到我,就打这个电话好了。”
子安本已打算道别了。却听谢博浩忽然叫了一声:“子安……”
“还有事吗?”
“……哦,没了,谢谢你。”谢博浩说得郑重。
子安倒不好意思:“都是朋友,不要客气,我们过两周见。”终于挂了电话,子安看着电话想,他们该算是朋友的吧,虽然大一之后,每次见面都是客套的点头问好,但君子之交不就是那样吗。
两个星期的时间一晃而过,谢博浩到的那个周六,子安不巧被老板抓去加班,但她还是赶在飞机到达以前收拾了电脑包。说好了要接的,人要守信,至于没做完的,只好等晚上回家再说了。
她停好车,匆匆走进国际达到的航站,电子牌上显示从北京的飞机刚刚到达。子安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晚。她把肩上的电脑包拿下来在手里提着,眼光看着从海关走出的一个个步履匆匆的人。
看了一会,她忍不住猜测,不知谢博浩现在什么样子。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高高瘦瘦的大学生。上次她回国和同学们聚的时候,发现不少人都有些微微发福了,其实谢博浩胖一点也许更帅。
子安正想的出神,冷不丁听到一声“荷子安!”她吓得“哎呦”一声,手上的电脑包应声落地。
身边一个人随即弯下了腰,他拾起地上的电脑包,却没有递还给子安,而是挂在了自己的拉杆箱上。然后他直起身,看着子安笑道:“书呆子,过了那么多年,还是那么呆。想什么呢,专注成那样。”
听到那一声“书呆子”子安觉得无比熟悉,仿佛好多年前一样。她也不觉莞尔。没错,她学习好,不是因为聪明,也不是因为她肯上进,只是因为她死读书。他是知道这一点,就像他知道她胸无大志一样。
“在想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安抬头看向谢博浩。
谢博浩一笑:“能变成什么样,还不是和以前一样。”
“嗯,是没变。”子安没说实话,其实他还是变了一点点的,他长胖了一些。原来太瘦了,让人觉得棱角分明,一副锋芒毕露,固执不肯妥协的样子。现在方方正正的一张脸,带了几分内敛,几分儒雅温和,只不知到脾气是不是还一如既往的固执。
“你也没变,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子安笑,知道他一样没说实话,一下就认出来,并不等于一点没变,人总是会变老的。
“走吧,你也累了,我送你去酒店,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我倒不是很累,不过先去酒店吧,放了东西我请你去吃饭,我来之前查过,酒店旁边就不少不错的餐厅。”谢博浩说完拉起行李就往外走。
子安赶紧跟上,一边走一边在后面笑,这个人连她车子都不知道停在哪里,就敢这么两眼一抹黑的往前走,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他从来都是这样。她正想着,一不留神撞到了前面的人背上,她忙后退。
正看路标的谢博浩皱着眉回头看她。“唉,你这走路不看路的毛病居然也没改。以前鞋子不知被你踩坏了多少只。”
子安一怔,以前还真是这样。他总是大步走在她前面,她一个人跟在后面默默想心事。他喜欢穿北京的片儿鞋。那鞋做工不是很精细,有时候她走快了,没发现他在等她,一脚踩在他的鞋上,要是赶上他正抬步,就是“次啦”一声,鞋子一边的松紧带无一例外的会裂开。有一次他带着她爬山,还没到山顶他的鞋子被她踩坏了,结果就是他忍着气,皱着眉和她一起下了山,然后好几天没有理她。想到这,子安忍不住笑起来。
“书呆子,还笑。”谢博浩说完也笑了起来。
笑够了,谢博浩再次迈步往停车场走,这一次,子安走在了他的身侧,带着他到了自己停车的地方。行李放好,谢博浩坐上了驾驶副座。子安带着他直奔他们公司给他定的芝加哥河旁边的那个豪华酒店。
路上两个人聊着下面的行程,这个周日谢博浩参加的会议开始注册,他还有 presentation 要准备,所以不会有什么时间,接下来一周行程也是满满的,一直要到周五会议结束。周六的时候,会有两个在 UIUC 读书的朋友上来看他,子安虽然跟他们不熟,但也是认识的,谢博浩就说不如几个人一起在芝加哥转转,子安同意。
看起来主要行动都安排在了下个周末,子安觉得这样也好,反正她今天晚上和明天也许都要加班。
40 几分钟之后,他们终于到了谢博浩的酒店。子安把车子停在门口,跟谢博浩一起去前台 check-in 。她不觉得谢博浩要帮忙,而且他那么强的性格,帮了忙说不定他还不高兴,但来都来了,就看看吧。
她站在他旁边,听他用英文跟前台的人讲话。虽然他的英文跟他们这些在美国常住的人没法比,但至少人家前台的人是听懂了。不一会,他就签好了字,前台的黑哥哥递给他两张门卡。
谢博浩看了看,觉得奇怪,递回去一张说:“ One is enough 。”
黑人哥哥也一副奇怪的表情,指指子安问:“ Doesn’t she need one? ”
“ No, she does not live here. ”
“ Ooh !!”黑人哥哥一脸惋惜的样子。
子安顽皮的笑笑,当初他们分开时,好多人听说时都是这幅样子。她对谢博浩说:“你休息吧,我走了。”
她才一转身,就被谢博浩拉住了:“等等,你先跟我上去一趟。”
“上去干嘛?我也不住这。”子安故意打趣他,她知道他是想请她吃饭。
“你想住这?那我把钥匙要回来。”谢博浩说完就往前台走。
子安这下倒傻了,这人什么时候变得比他还呆……
---------------------------------------------------------------------------------
【短篇小说】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下)
听谢博浩说要去找前台要门卡,子安吓了一跳,追上去,伸手抓住谢博浩的袖子,“别……”
谢博浩停下步子,微笑着回头,却没有看子安,将眼光落在了紧紧抓着他袖子的那只手上。
子安见,赶紧放开手,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刚才太着急了。”
谢博浩目光闪了闪,摇头笑道: “没关系,你想抓就抓吧。”
子安心头微动,也许他改变的不仅仅是样貌。
“来,子安,跟我上去吧。”
听到谢博浩叫她,子安点点头,跟在他后面往电梯里走。谢博浩的房间在 35 层,子安一进去就情不自禁的走到了落地窗前。大大的落地窗正对着芝加哥河,对面大厦里的灯光一闪一闪,河上的游轮缓缓的开过,留下一波波的细小波浪,绵绵不休。
谢博浩看一眼子安,低头默默收拾自己的行李。本来就是出差,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把洗漱的东西放进卫生间,西服挂起来就已经好了。他走到落地窗前,和子安一起并肩看窗外的风景。
过了一会,谢博浩说:“也许真的该给你要一张门卡的。那样的话,什么时候你想看风景了,都可以过来。”
“不用。”子安笑着摇头,“我可不想为了看风景跑那么远,而且这样的风景天天看,也许就不觉得美了。”
“嗯,也许你是对的。美的东西看久了,看惯了,反倒看不到它的美了。” 谢博浩声音里一丝淡淡地让人琢磨不透的味道。
子安侧头看看他。过了两秒,她问:“你都收拾好了吧。”
谢博浩点点头,一样东西托在掌心,递到子安面前。
子安看到眼睛不觉一亮。“金凤成祥的老婆饼!你怎么知道?”
她记忆力一向好,要不也不会死读书了。她清楚地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回国和同学聚会,同学们问她美国的西点是不是都很好吃。她的回答是,那些东西再好吃也都不如家乡金凤成祥的老婆饼好。那时谢博浩在上海忙着卖灯泡,根本没空参加这些无关紧要的同学聚会,而且爱上酥皮点心是也他们分开之后的事了。
谢博浩把盒子放到子安手里,笑着说:“书呆子,同学聚会我没有去,并不等于我跟我们那些同学没联系。要不要尝尝,这些是我昨天去机场之前买的,希望还算新鲜。”
子安打开一看,两层,一共 12 个小小的老婆饼,正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她心情忽然明朗起来,眉眼弯弯地和谢博浩说“谢谢。”然后飞快地拿起一块放到了嘴里。
谢博浩在一边看着她笑。
一块老婆饼很快就被子安吃完了。她迟疑着拿起了第二块。
“还是去吃饭吧,这个吃完饭再吃。”谢博浩向犹豫不决的子安建议。
子安点点头,把手上的老婆饼放了回去。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就在酒店的餐厅吃,毕竟这里是芝加哥 downtown ,开车停车都难。
坐定了,点饮料,子安只点加了柠檬的水,谢博浩点了 martini 。子安默默看他一眼。
沉默片刻,谢博浩忽然说:“不喝酒的人怎么做得了销售,酒量我老早就练出来了。你要想听,等下吃完饭讲给你听,现在不能说了,估计说完了你和我就都吃不下饭了。”
子安点点头。
晚饭的时候,两人随意地聊着以前的同学。当然也说到了下个星期要过来的两个 UIUC 的同学。严格说,他们不算子安的同学,因为高中时他们同校不同班;不过后来他们和谢博浩同在上海交大,还是同系,所以关系不错。
鉴于酒店这里停车不易,谢博浩提议他们先去子安家,聚齐了,再一起行动。子安觉得这样也好,就把自己家的地址写在了张小纸片上给了谢博浩。谢博浩接过来看了看,放到了贴在胸口的上衣口袋里。
吃完饭,谢博浩问子安想不想散步。子安看看还早,而且初秋不冷不热的天气,又是最美的芝加哥市中心,不散散步,好像辜负了良辰美景。于是她就和他一起沿着灯火闪烁的芝加哥河往东走了过去。
两个人默默走了好久,谢博浩幽幽的开口:“其实当时我一去 GE 上班,我的销售经理就说你们不光要跟公司里的前辈学营销手段,更要练自己的酒量。你也知道,我以前不怎么喝酒,我是真不喜欢;而且我也不像你,老师说什么就做什么,所以开始的时候也没把经理的话当回事。
后来,是上班差不多两个月的样子吧,我跟着带我的那个高级销售员去和一个私营工厂的老总吃饭。他们那天点的是五粮液,两个人开始互相敬酒,谈得挺开心,看样子那个老总已经决定要定我们的节能灯了,不过是定多少的问题。我们正要和他谈这事,那个老总忽然指着我说:‘那个小兄弟,看你这一晚上没怎么喝,要不这么着吧,我看你一口气能喝几盅酒,你喝几盅,我就定几万个灯泡。’
那时候一听他那么说,我真的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要知道带我去的那个销售员和这个老总已经谈了不短的时间了,要是就这么被我弄砸了,估计我以后也别在公司混了,更别说是什么在浦东打天下了。所以就只能硬着头皮喝,其实喝道第三杯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不行了,但还是咬咬牙,又灌了四杯,要是我能忍住不吐的话,可能还会再灌,但当时我已经实在没办法,只能往洗手间跑。
我也不知道在洗手间呆了多久,再回包间的时候,他们已经都不在了。我觉得头很昏,想睡,后来好像也真的就在包间的地板上睡着了,不过醒来的时候实在医院里。带我的那个高级销售员也在,他告诉我是他昨天送走了老总回来找我,发现我晕倒在包间,才把我送到了医院。
那之后,我就开始练酒量了。每次不喝到醉了吐了不停……”
说到这,谢博浩忽然停下摇头笑,过了片刻才又接着道:“练酒量那会真的没啥形象,每天都迷迷糊糊的,公司的电梯里都不知道晕倒过多少次。后来同事也习惯了,一看我又倒下了,就专门找那种运货的那种带轮子的木板,把我往上面一放,拖到楼下,再送医院。不过就这么折腾了半年,我酒量就练出来了。”
一段往事就这么被谢博浩微笑着讲了出来,子安微微动容,她知道按他的性格,这些苦于他不过冰山一角而已。他们这一帮同学看到的不过是他现在身居总监高位,那其中所付出的艰辛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吧。而她即使知道了,又能说什么,路是他选的,他不会后悔今天的成功。他也从来都不需要她的安慰,不需要她的鼓励。
子安趴在河边的栏杆上,沉默地着看一艘载着红男绿女的游船从眼前掠过。
“走吧,有些晚了。”谢博浩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
子安看手上的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嗯,是该回去了。”
酒店门口,谢博浩陪子安等她的车子。
“今天谢谢你。”谢博浩郑重的跟子安说。
子安莞尔,轻声说:“不用谢。”不知道谁该谢谁,她是把他接到了酒店,可是他已经请她吃了晚饭。
车子来了,子安跟谢博浩挥挥手,道了声:“下周见。”也不等他说什么径直坐到车里。
开着车子缓缓离开,子安看到谢博浩只是看着她微笑,却没有挥手。
想到还有些工作没做完,回到家,子安就走到书桌前,把公司的手提电脑放上去。一眼瞥到桌上放着的照片,她伸手拿起来看了半晌,然后轻轻放回了远处,打开电脑开始忙。
几天一晃过去了,周四的时候,子安下班有些晚了,进门可以算是饥肠辘辘。她赶紧翻出老婆饼叼一块在嘴里,边吃边翻冰箱。冰箱里空空荡荡,没什么好吃的,她看着半袋速冻饺子叹气,昨天就吃的是这个,总不能今天在吃吧。看看一边架子上的方便面,这个好像也挺让人倒胃口的。
她看看盒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块老婆饼,有些决绝地拿起来咬了一口,吃完省心。没两分钟,盒子里已经空了,基本上连渣滓都没剩。子安拍拍手,把印着金凤的盒子丢到了垃圾桶里。总算没那么饿了,她翻着电话本,准备打电话去定菜。不过还没等她打出去,手上的电话倒是先响了,来电显示上是中国的号码。
子安有些意外的接起来:“喂!是谢博浩吧?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没事,正在你家楼下。”
“你在我家楼下?”子安纳闷,但很快说:“你等你一下啊,我这就下去。”
子安跑下楼,看到玻璃门外站着的谢博浩,雪白的衬衫,深灰色的裤子,黑色的皮鞋,潇洒一如从前。她把他让进楼里,随意地问一句:“你怎么来了?”
“吃了几天美国饭,吃腻了,今天晚上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你能不能带我去找家中餐馆,我请你吃饭。”谢博浩这样解释。
子安一听笑了,表示理解地眨眨眼。谁让咱中国人最爱国的就是胃呢。
“正好我也没吃,我去取一下我的包,然后我们就一起出去。”子安正要往回走,看到谢博浩立在当地看她,停下脚步,想了想说:“要不一起上去吧。”
谢博浩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走回子安的公寓。
门开了,谢博浩只走进一步,礼貌地站在客厅门口,子安进去拿东西。出来看到谢博浩皱着眉。
“怎么了?”子安问。
“子安,这就是你在美国的家?”谢博浩也是问句。
子安看看客厅,忽然明白他问什么,她摇摇头答:“不是家,这只是我住的地方。”
一张半旧的电脑桌, Wal-Mart 买的 futon ,再加上一个老电视,这就是她客厅里的全部了。不是没钱添置,只是总觉得好像不会在这里很久,觉得买来还要搬,不如不买。因为这里不是家,只是她暂住的地方而已。
谢博浩指着电脑桌上的相片,“他是……”
那张照片,那是她刚搬来芝加哥时照的,背景是水族馆后幽蓝的密西根湖,照片上的男孩揽着她的肩,看着镜头温和地笑。
“我男朋友。”子安轻轻的答,没有一丝迟疑。
“很久了吧?”
“是很久了,大概四年了。”
“这么久了,该快结婚了吧。”谢博浩这句话说得很轻,不知是说给谁听。
子安却怔住了,她怎么以前好像从没相过这事呢,大概因为男朋友在另一城市吧,结不结又有什么区别呢?
谢博浩看到子安的样子,倒笑了,“你到底喜欢他哪里?”
“他肯养我一辈子。”子安笑着答。当时跟他在一块真的就是因为这个。那会她为了读计算机,跟生物导师闹翻了,被导师扫地出门。愁眉不展时,她现在的男友对她说了一句“别担心,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谢博浩还是笑,“瞧你这点出息。”
子安也不辩解,要不怎么叫胸无大志呢。
那晚两个人好好享受了一顿中国美食,但是关于子安男朋友的事,谁都没有再提起。
周六一大早,谢博浩就和他的两个 UIUC 的朋友老马和小张到了子安的公寓。子安那时候才知道,老马和小张竟然还是夫妻。因为早上要赶路,他们还没吃早饭,子安去给他们煮速冻饺子。煮饺子的时候,她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他们聊天的内容。
老马说:“老谢啊,你还真行,都混成总监了,是不是特爽啊。”
谢博浩答:“总监算什么啊, GE 总监多了去了,我还只是个卖灯泡的总监,什么时候混上副总还差不多。”
过了一会老马又问:“兄弟啊,终身大事解决的怎么样了,不会还是一个人吧,我以前可听说媒婆都快挤破你这钻石王老五家的门了。”
谢博浩答:“不好意思,还是一个人,比你这小日子可差远了。”
“挤兑我们是吧,你那日子我们这些洋插队的想都不敢想。不过话说回来,你做销售的,身边莺莺燕燕一大堆,你不是挑花眼了吧。”这句是老马的。
结果谢博浩冷飕飕的回道:“不是挑花了眼,是我有隐疾,成不成?”一句话笑翻了老马和小张。
饺子好了,子安端过来。几个人都吃了一些,然后子安开车,直奔芝加哥的博物馆,他们先去了水族馆,吃过午饭,就在密歇根大道上闲逛。
进到 Macy’s 的时候,有个女店员递给子安一张喷了香水的卡片。子安放到鼻端一闻,清幽的香味让人精神一爽,还带着些似曾相识。走出几步,她又闻了一次,记起来了,是茉莉花的味到,带着点淡淡的茶香,像极了以前她爱喝的茉莉花茶。
子安折回头问那个店员这是什么香味,女店员告诉她这是 Estee Lauder 的 Beyond Paradise ,在一楼的 Estee Lauder 柜台就可以买。子安谢了她,回头一看,谢博浩他们正在等她。她快步追上他们,至于她喜欢的香水,就以后再过来买吧,反正她住芝加哥。
吃过晚饭,因为老马和小张还要回 UIUC ,所以他们早早吃了晚饭,然后在子安住的地方取了车,就顺路带上谢博浩也离开了。子安乐得早回家,周六晚上是她和男朋友例行的的电话汇报时间。
第二天,子安早早去接谢博浩,他 12 点的飞机,按规定他们 10 点就得到机场。周末,高速上一路顺畅,他们在 9 点 50 的时候到了机场。
谢博浩排队去换登机牌,子安等了一会,走去看一边的电子牌,查航班信息。正看着,她忽然觉得背上一暖,肩上多了两只手,她已经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同时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盒子,跟我回国吧。肯养你一辈子的也不止一个人……”
那一声“盒子”,让子安心潮翻涌。那才是以前他叫她的名字,只是这一声和那一声却隔了整整 9 年。 9 年的时光爱情早已沧海桑田,她这个得过且过的人怎么可能有勇气抛开所有的一切,只为了记忆里那一段她现在都不知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美丽。
“不,我不敢回去。”子安轻声却坚定地说。
身后的人身子一僵,随即紧紧地长长地抱了她一下,然后放开。
“保重。”谢博浩留给子安最后一句话,把一只盒子塞在她手里,然后走过去排安检的队。
子安默默看着他随着长长的队慢慢的走,看着他缓缓的通过安检,看着他倏然回身和她遥遥对视,看着他再一次转身消失在她视线的尽头。这一次,他还是没有跟她挥手告别,像多年前一样,不肯说一句再见,就这么走了。
子安低头看手上的盒子,正是那瓶她喜欢的,有着茉莉般幽香的 Beyond Paradise ……
(完)
第二种结局,送给喜欢喜剧的网友(自己觉得挺画蛇添足的)
半年之后的一天,子安下班,还没到楼口,就看到一个人裹着厚厚的呢子大衣在门外徘徊。等走近了,她吓一跳,第一感觉是自己认错了人。
对面那个鼻子脸上都冻得通红的人任她愣愣地看了半天,然后忽然一笑,说:“盒子,是我。我不想再卖灯泡了,所以申请了芝加哥这边的工作,改卖医疗器械了。”
子安听罢,一个笑在脸上慢慢漾开。也许,只是也许,有些爱真的可以重来……
sd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