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桥下的恋人

身在海外,思念故乡,自然想起故乡的苦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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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现在下午 3 点多了,该起来吃些东西。” 徐静放下手里的书,看了看手表,轻柔地说。 “……” 于曼用被子蒙着头,从昨天晚上 10 点钟一直睡到现在。徐静感到有点惊讶,她来到于曼床边,轻轻地推了推她,关切地说:“你哪儿不舒服?起来去医务室看看。” “……”于曼没有丝毫反应,仍就静静地躺着不动,仿佛失去了知觉。 今天是星期六。肖茗敏一大早就被刘宇叫走了;李媛媛也出去了。宿舍只有徐静和于曼。 昨晚的故事会比预想的还成功,听众热情高涨,兴致勃勃。徐静从中感受到夏教授对她说的那句话 —— 精神的东西有时候比物质的东西更有价值。同学们多么渴望得到精神的东西啊!可惜近来这种人类特有的东西太少了,少得可怜,很不容易得到它。 人如果缺少精神的东西,即使物质的东西堆成山,心灵也是空虚的,寂寞的,痛苦的,就像囚在笼子里鸟儿一样,失去了蔚蓝的天空,也就失去了大自然恩施的自由;无论给它多少谷物,它都不会欢快地歌唱。 参加故事会的同学都很开心,很激动,很兴奋,仿佛焕发了精神,因为心灵受到了滋润,好像久旱的禾苗得到了一场甘露。 然而,徐静的心情却不同,她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像无数根针无情地刺着还未愈合的伤口,痛苦难以忍受。她万万没有想到闻雯讲了她三年前发表在网上的一篇故事。她发表这篇文章时,想引起人们的注意,希望能通过文章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的线索。当时有许多网友发表了评论,表示对文章不幸的主人公同情,对分离骨肉亲情惨无人道的人贩子愤慨。然而,那只是表示“同情”和“愤慨”而已。徐静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她的那篇文章像一首没有特色的流行歌曲,很快被人们忘掉了。 她从心底感激闻雯,但她没有表示,也没有向任何人表露她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秘密。她激动的情绪和痛苦的心灵像火镰打在火石上,立即碰撞出希望的火花,在她心田里忽明忽暗地闪烁。晚上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凌晨 4 点多才睡了一会儿。因此一天头脑昏昏沉沉,没精打彩,什么也不想干,哪儿也不想去,只待在宿舍洗洗衣服,随便看看书。 “你睡的时间太长了,快起吧。”徐静过了一会儿又催促道。 “……” 于曼轻轻地蠕动了一下身子,没有出声。 于曼昨天看过校医后,心情很激动,很害怕,晚上也没有参加故事会,独自在校园散步,流眼泪,独吞苦果;后来遇见苏平,任性地拒绝了与他谈话。 于曼回到宿舍,别的室友还没有回来, 就和衣躺下,蒙着头睡了。 不顺心的事儿大小不同,轻重有别,像苍蝇蚊虫似的,常常会来纠缠你。对 待它们最聪明的态度是,放声大笑。这就需要你不断地修养,练就一个豁达的心 胸。这话说来容易,做来难。但事儿落在自己头上,就另一个样儿了。 有的人遇到不顺心的事儿,辗转反侧,通宵不眠;有的人则相反,蒙头大睡,昼夜不起。于曼就属于后者。她从昨晚 9 点钟躺下,一躺就是十八九个小时。她好像保持一个姿势,蒙着脑袋,面朝里。她似睡非睡,忽儿觉得脑袋满满的,重重的,仿佛变成个大铅球,压得喘不过气来;忽儿觉得脑袋空空的,轻轻的,仿若变成个大气球,在空中飘忽。 接踵而来的打击好像使于曼的脑细胞停止了活动,她什么也想,什么也不能想,只是昏昏沉沉地睡着。 “ It’s time got up! ”徐静见于曼继续睡着,知道她心里有不痛快的事,想跟她谈谈,于是坐在她床头边,像慈母似的低头吻了吻她那光洁的额头,然后用右手轻轻地抚摸她的秀发,柔声问道:“你哪儿不舒服? 要不要叫校医?” “几点啦?”于曼翻了个身,慢慢地坐起来,用手背揉揉松惺的眼睛。 “快下午 6 点了。”徐静说着,提起桌上的暖水瓶,倒了半杯水,递给于曼。 “谢谢!”于曼接过水杯,喝了两口,又把水杯递给了徐静。 “你哪儿难受?感觉怎么样?”徐静关切地问道。 “……”于曼轻轻地摇摇头,眼里闪着泪花,怔怔地盯着床脚。 “你饿吗?我们吃饭去好吗?”徐静递给于曼几张面巾纸。 于曼没有去接面巾纸,却突然呜咽哭起来了。 徐静见于曼伤心地哭着,眼泪和鼻涕流在一起,像小溪似的顺着脸颊往下淌,流到嘴角,滴到被子上。 徐静一面替于曼擦眼泪,一边默默地望着她,不知怎么安慰好。 “你心里有啥不痛快的事和我说说,总憋在肚子里会憋出病的!” 于曼咬着下嘴唇,无奈而痛苦地摇了摇头。 于曼真想和徐静倾诉,把满肚子的欺凌、耻辱和痛苦一吐为快, 可是她没有勇气。她害怕,她害怕像利剑般的世俗的目光从每个角落向她喷射,杀死她美丽的青春;她恐惧,她恐惧如蚊虫似的闲言碎语在四周飘忽,毁坏她做人的尊严。 “无论发生什么事,天塌不下来。”徐静虽然还不知道于曼发生了什么事,但已看出了她非常痛苦,隐约觉察出她遇到了难以摆脱的麻烦,“记得有个哲人说过,你对什么事都感到可笑,你就成熟了。看开点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高山。” 其实徐静用来安慰于曼的这些道理,于曼也懂,是近来一直支持她的精神支柱。 人们通常有个共同的习惯,当别人遇到不幸时,设法苦口婆心地劝解。其实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别人的劝解没有多大作用。对待他人不幸的最佳做法,是为他做些什么,而不是说些什么。 徐静意识到在种情况下劝说的成效很小,于是紧紧地把于曼搂在怀里,默默地坐着。 过一会儿,于曼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我想吃点东西。”于曼从徐静的怀里挣脱出来。 “开饭了。我去打饭,你在宿舍等着。”徐静拿起饭盒准备去食堂。 “等等,我们一起走。”于曼慢慢下了床 正要穿鞋,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接着眼里飞出了一串串细碎的金花。她扶着床头倒在了床上。 “你怎么啦?”徐静赶快上前抱住于曼,慢慢地把她平躺在床上。 “我感到头昏。”于曼脸色蜡黄,浑身无力,觉得房子在晃悠,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形。她赶紧闭起眼睛,额头上沁出一层露珠般的细小汗珠。 于曼伸着双腿静静地躺着。 徐静从来没有单独处理过病人,望着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于曼,心急如焚,非常害怕,一时慌了神儿,不知怎么办好,急出了一身汗。 她从枕边拿起手机,拨打班主任王小雨的手机,对方关机。 过了老半天,于曼慢慢睁开了眼睛,很快又闭上,脸色像粉墙。 “好些了吗?”徐静用面巾纸轻轻地擦去于曼脸上的汗水,“想喝水吗?” 于曼无力地点了点头。 徐静拿过水杯,扶起于曼的头,喂了几口,慢慢地把她放好,然后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 看着于曼的脸色渐渐地恢复,睁开了眼睛,徐静欣慰地问道:“你好多了吗? ” 于曼点点头,嘴角露出了一丝惨淡的微笑。 “我找校医去,你躺着休息。” “用不着。我不要紧的,就会好的。我想吃些东西,你给我买一个馒头二两大米粥和一份咸菜。” “好的。你好好躺着。”徐静拿着饭盒去了食堂。 不一会儿徐静端着饭进来了。 于曼挣扎从床上坐起来。 “你别下地,靠在床头上,我喂你。”徐静说着打开饭盒,来到于曼跟前。 沁人心脾的米香味儿顿时在室内弥漫开来。 米粥的香味唤起了于曼的食欲,她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我自己来。”于曼从徐静手里接过饭盒, 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 徐静看着于曼吃得很香,像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似的满心高兴,几乎忘了自己吃饭。 “要不要听点音乐?”徐静想让于曼心情好些。 “随便放一首歌。” “我们听听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吧。”徐静知道邓丽君是于曼最喜欢的歌手。徐静打开随身听,放进盘磁带。音乐顿然响起,接着飞出了邓丽君的甜美圆润歌声: …… 小城故事多 充满喜和乐 …… 欢乐的气氛在室内弥漫开来。 于曼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像高倍镜头下的花蕾慢慢绽开,脸上现出了愉快的笑容。 徐静望着于曼的笑脸,脸上现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想吃馒头吗?” “给我半个。” “好的。” 于曼接过馒头咬了一口,就着咸菜慢慢地嚼着,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搅动着肠胃,胃里的东西直向嗓眼蹿,“哇 —— 哇 —— ”地吐了一地, 溅得到处都是,酸臭味在室内顿时散发开来,令人窒息。 徐静忙放下饭盒,关掉随身听,给于曼递过几张餐巾纸,拿起扫帚和簸萁处理呕吐物。 “我看还是去医务室看看。万一有什么病及早治,别耽误了。”徐静一边处 理呕吐物,一边劝说。涉事不多的徐静根本不会想到于曼呕吐的原因。 “……”于曼摇摇头,没有出声。 于曼心里渐渐地明白了,自己的例假推迟 10 多天了,至今还没有来。昨天在医务室大夫的目光,盘问的语气,今天的呕吐,都说明了问题。 她仿佛走进了迷惑阵,脑袋轰的一声巨响,完全失去了方向,找不到出路。她不知道怎么办。她害怕极了,只好默默地祈祷求助上帝。                             
 
第二十六章


昨晚的故事会像一个神奇的鸟笼,飞出了几只五彩斑斓的鸟儿,在到会的人们心空久久
翔。他们谈论着那些生动的故事,也谈论着讲故事的人,这大概因为学校的校园文化太匮乏,几乎变成了一小块文化沙漠,人们的心魂感到饥渴的缘故。 故事会结束后,夏颖的心情非常激动,他感到血液仿佛加快了流动,浑身发热,好像跑完了晨练。他回到宿舍,拿起笔,打开日记本,想写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写什么。 他摸出钥匙,打开皮箱,拿出一本相册,相册不大, 64 开,但十分精致,烫金封面,扉页上写着他几年前发表在报纸副刊上的一首诗: 相册 深藏着往昔的岁月 定格着生命的形态 潜流着生命的溪水 打开相册 逝去的日子又归来 流逝的生命之水又流回 带着记忆的幽香 缓缓地 缓缓地流来 打开相册 昔日的阳光在微笑 往昔的风儿在欢唱 披着时代的彩霞 还有尘埃 缓缓地 缓缓地走来 打开相册 昨日的女儿 妻子 捧着鲜花的清香 微笑着向我 缓缓地 缓缓地走来 这本相册里只有四张照片,一张是夏颖和妻子刘菲的结婚照;一张是女儿菲菲的满月照;一张是菲菲两岁生日照;一张是夏颖、妻子和女儿在菲菲三岁生日时的合影。从照片看,这是一个十分美满幸福的三口之家。然而,在一夜之间, 命运之神把人间的祸水泼到这个家庭,在人间又造出了一个悲剧。 钱这个古今中外几乎人人崇拜得五体投地的东西,似乎能使鬼推磨的怪物, 以它特有的邪恶魔力,诱惑着头脑发胀的人们,使他们变态,诱他们去冒险,去贪赃枉法,去抢窃偷盗,去拐卖儿童妇女,制造人间悲剧。 在这个茫茫人间,有多少幸福家庭,儿女被拐走,杳无音信?! 夏颖就是无数受害者的其中之一。 有个小学二年级的男孩在网上发表了一篇短小文章,写道:“我长大要当国 家人大委员长,决意立一条法律:凡拐卖儿童的罪犯,格杀勿论,千刀万剐。” 文虽幼稚,志向远大,对人贩子刻骨仇恨。 这个相册里跳动着三颗永远在一起的红心。每当夜阑人静时,夏颖深情地抚摸着她,驱走了疲劳和孤寂,回到了幸福的梦想中。 今晚,夏颖打开相册,没有读那首诗,拿起放大镜仔细地端详着照片,好像第一次看到他们。他要从女儿的照片上找出一种东西,找出一种线索,找出一种记忆,来验证他自己的感觉,验证乔智的发现。 他的心魂离开了躯体,沿着在时间的隧道里走过的脚迹,慢慢地走,细细地看,静静地想。突然,他记起菲菲脊背左上方有手掌大的一块黑记。黑记是不会消失的。他想起,菲菲一岁半的那年暑假,有一天下午非常炎热,他和妻子抱着菲菲去静园趁凉,一个蹲在路边的算卦老人拦住他们说:“我给你们女儿算一卦,管保准,我说不对,分文不要,说对了你们看着赏。这孩子脊背左上方有块黑记。” 夏颖和妻子原对算卦嗤之以鼻,这回一听算卦老人说女儿的背上有块黑记, 感到惊讶,于是问,“你怎么知道?” “那么说我说对了是吗?”算卦老人得意地摪着花白的胡须,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有什么说道?”夏颖好奇地问道。 “有福又有祸。” “怎么讲?” “这记嘛,很有说道。男左女右为正,男右女左为斜。斯斜者歪也,斜字与邪字是同音同韵。不用我再往下讲,你也明白。”算卦老人闭着双目,摪着胡须,摇晃着脑袋。他停了片刻,接着神秘地说:“不过,你们别着急。我自有化险为夷,消灾保福之道。请二位抽个签儿吧!” 夏颖和刘菲只信科学,对算卦之类的东西,从来不感兴趣,当然也不会抽签儿,只是一笑置之。 后来菲菲被拐走,刘菲不止一次提到那个算卦老人,很后悔没有抽签儿,没有让他给消灾保福,为此有些埋怨丈夫…… 想到这里,夏颖苦笑地摇摇头,把相册放回了原处。 夏颖开始琢磨下一步如何去弄清自己心里的疑团:徐静的长相为什么有点像自己,又有几分像刘菲?徐静背上有黑记吗?“苗苗的记忆”的主人公为什么也叫菲菲?为什么她记忆中的那个猫也叫咪咪呢?是偶然的巧合吗?…… 夏颖像一个足智多谋的探长,双臂抱在胸前,在地上来回地踱着步子,极力把一切能想到的有关现象联系起来,分析、判断、 推理,希望从中理出头绪,光辉的头绪。可是他头脑里仍旧是那些孤立的现象,面前仍然是那点儿忽明忽暗忽隐忽现的光亮,像夜间旷野上的磷火。他的心情随着那点光亮的变化而变化, 忽而兴奋,忽而沮丧,忽而明媚,忽而阴郁。然而,他紧紧盯着那点光亮,希望这点光亮在不久的某一个时刻突然幻化为满天朝霞,随即跳出一轮金色的朝阳。他相信菲菲在健康的成长,菲菲在中国,在北京,在眼前,……他要找到菲菲。他相信西方人相信的一条谚语 God helps those who help themselves. 夏颖看看床头的闹钟,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他把闹铃拨到 9 点钟,以便多 睡一会儿。明天是周末, 不需要起早。 第二天早晨,夏颖就被喜鹊的鸣叫声唤醒。 夏颖的宿舍窗外,隔着一人高的红砖墙,墙里和墙外各有一棵老树,一棵是榆树,另一棵也是槐树,树干乌黑枝繁叶茂,隔墙相望,像一对恋人,常常激起夏颖的诗兴。他作了一首诗,表达自己的感受: 无题 路边的两棵树 默默相望 猜度着对方的 思想 路边的两棵树 沙沙作响 向对方倾吐 衷肠 路边的两棵树 互相钦慕 伸出温暖的手指 抚摩对方的 脸庞 路边的两棵树 终身相爱 从不分离 然而永远不能拥抱 在一起 这两棵树上各有一个雀巢。奇怪的是每个雀巢住着一只喜鹊,它们有时几乎同时从各自的巢窝飞到地上觅食,然后又飞回各自的巢里,或飞到各自喜欢的地方,彼此从不互相访问家园。这两只喜鹊每天起得比别的鸟儿早,站在各自的家门口 朝着对方鸣叫。 周围的人们被喜鹊唤醒,心情很好,盼望着一天充满喜庆。 夏颖睁开眼睛,见天已大亮,霞光像金色的蛇,从窗帘的缝隙窜进室内,趴在西墙上闪烁。他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霞光顿时注满房间。他站在窗前,凝望在地上欢跳的喜鹊,聆听它们清脆喜悦的鸣叫声,夏颖的心情非常好, 诗兴突来,诗情浓烈,大声吟道: 驾着祥云 从九天飞来 带着福音 载着歌声 在人间飞舞 甜美人心 夏颖洗了把脸,到户外去散步。 周末早晨的校园比往常清静,空气新鲜,凉风惬意,是散步的好时辰。晨练的人不多,教学楼前有几个职工在优雅地打太极拳;有几个学生绕着教学楼慢跑。 夏颖一边漫步一边做扩胸运动,尽情呼吸新鲜空气,浑身感到一阵轻松。他走近“劝学亭”,发现几个学生坐在石凳子上,静静地看书,便转身走开,以免打扰他们。 “ Morning Prof. Xia !” 夏颖听见有人用英语向他问候,回过头来一看,闻雯向他微笑着走来。 和许许多多人不同,夏颖不喜欢称呼他所谓官衔,因此很少人称呼他主任。他曾在网上发表过一篇杂文,其中有一段写道: ……官衔这东西在不少国人眼里重如泰山。在这片热土地上,你可以在每个角落,每时每刻都可以听到人们呼官称衔,颂扬官儿,梦呓官衔……有些人一旦当上官儿,即使芝麻小官,一下子就打起官腔,迈起方步,眼睛朝天,忘恩负义,六亲不认,眼里只有他上面的官儿。有一个人生在农村,农民出身,排行老三,姓苟名三娃。这苟三娃的命运不错,上了 20 世纪 70 年代的工农兵大学,走出了村子,踏上了仕途的道路。他能说会道,酒量惊人,一路顺风,一直到爬上处长的杆顶。有一次,他仕途得意,锦衣还乡,摇头摆尾,好不威风。老乡们见了,依旧叫他苟三娃。可是他却紧皱眉头,不作应答,人们以为他已失聪。他老父亲见到他威风凛凛的儿子,高兴地不得了,一口一个三娃子,可是这三娃子却扳着面孔,眼睛朝天望着什么,脸面似变色龙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绿,一会儿黄。 起初老人以为儿子患了什么精神病。有个略有见识的人突然呼了他一声苟处长,这称呼真灵验,一下子引得他眉开眼笑,鼻嘴里发出哼哼哈哈的声音。老人一见此状, 心里明白了八成,感到十分失望,浑身直打哆嗦,仿佛看见了鬼怪。他突然觉得他的三娃子已死了,只能到他依稀的记忆中去寻找。于是他用颤抖的手脱下一只鞋子,劈头盖脸地向这位处长大人打去……后来这位三娃子处长再也没有回家乡,因为他不久从处长的干顶上掉下来,跌到了监狱的缝儿里了。…… 这篇杂文以下面一首诗结尾: 任何阶梯都从平地起 台阶一个接着一个 一直向上升起 不足两米高的人 借助台阶 身高能长到 三米 三十米 三百米 …… 借助阶梯长高的人 只盯着前面的台阶 不看脚下的台阶 忘了踩过的台阶 侏儒借助阶梯 可以长成巨人 看脚下的人都是矮子 因此忘乎所以 “ Morning ! ”夏颖用英语应答。 “ How did you feel our Story Evening? ” “ Very good, I think. I enjoyed it, especially your story. ”这绝不是恭维,是夏颖的真心话。他最感兴趣的是,闻雯故事的来源。他本来打算专门找个时间和闻雯谈谈,想不到一大早就见到她了。怪不得今天早上的喜鹊叫得那么欢!夏颖直接了当地问道:“你讲的故事在哪儿看到的?” “读高三时在网上榆树下看到的。” “你又添枝加叶做了改编是吗?” “我讲的几乎是原文,情节一点也没动。” “怎么?你也看过这篇文章?” “你讲得很动人。”夏颖所问非所答地说。 “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吗?”闻雯不解地问。 夏颖沉思着摇摇头,问道:“这篇文章的作者你记得吗?” “记不清了。不过可以上网看看。时间太长了,恐怕删了。如你想了解, 我问问别的同学,有许多同学也喜欢网络文学,比如孙同,徐静等。或许他们记着。” “谢谢!” 闻雯隐约感到夏颖说话时,有些激动,眼里有一种亮晶晶的东西,似乎闪烁着泪花。


第二十七章


9 月下旬,北京 K 研修学院的那片天空并不像以往那样湛蓝而明亮,整天蒙着一层烟雾,灰蒙蒙的,仿佛笼罩着硕大无朋的灰白色帷帐,使你感到心情压抑,情绪低落,郁闷得喘不过气来;塞外的西北风过早从西山顶越过,不满地嘟囔着,呼喊着,到处闯窜,伸着无形的手,无情地撕扯着发黄的树叶,把它们仍在地上,又抛向空中。 大家都上课去了,宿舍只留下于曼一人。 于曼吃什么吐什么,一连两天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她觉得好像有一只手无情地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脑袋像挨了一闷棒,失去了思考能力;忽而觉得身子仿佛变成一根羽翎 在半空中忽忽悠悠地飘荡,忽而觉得一切都摇摇欲坠,墙壁、房子、树木、天空正在倒塌,忽而又觉得周遭一片黑暗,太阳、月亮、星星都失去了光辉。 怀孕!这两个可怕的字眼像两条毒蛇,吐着狭长的血红舌头,死死地缠着她,她惊恐万分,灵魂飞出了躯壳,在空中游荡。 于曼像梦呓似的喃喃自语:“怀孕!完了!怀孕!我完了!……”。 她想去洗手间,试了几次都坐不起来,累得汗流满面。她看看手表,是上午 9 点 45 分,第二节课下了。大家都在忙着准备十月份的国考。 一年只有两次国考,四月份那次已经过去了。对于曼来说,这次国考具有定终身前途的意义。她只要拼一拼就可以通过剩下的 3 门课程,拿到大专毕业证。这样她就可以离开学校,找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家里实在没有任何经济力量为她提供学费了。然而,眼下的身体很不争气,她仿佛戴上了无形的脚链手铐,失去了看书学习的自由;她觉得残酷的现实和美好的未来之间突然竖起一堵又厚又高又黑的墙壁;她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似乎到了绝望的地步! 宿舍门开了,是徐静。她手里拿着两袋牛奶,两个面包和一袋水果。 “你感觉怎么样?”徐静来到于曼床前,俯下身去,轻声问。 “好些了。谢谢。” 徐静把东西放在于曼的床头:“这是给你的。你得吃东西。” “我不想吃。” “人是铁,饭是钢呀。你快两天没吃东西了!” “你扶我一下,我想去洗手间。” “好的。” 徐静把于曼从床上扶起来,搀着她去了洗手间。 从卫生间回来,徐静去洗漱室打回半盆水,帮于曼洗了脸,然后把一袋牛奶用剪刀剪开一个小口,递给于曼,又给她削了个苹果,放在条桌上。 于曼的眼里闪着泪花,声音颤抖着说:“谢谢你!你真好。” “我上课去,你好好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徐静说完转身就走。 “你等等。” “还有别的事吗?”徐静走到门口又折回来。 “那,那,要不算了。”于曼似乎有些为难,没有把话说完。 “有事就直说,你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徐静笑着说。 “我被……”于曼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泪水,呜呜地哭开了。她几次想把自己被奸污的遭遇和怀疑怀孕的想法告诉给徐静,想让她帮助想想办法,因为她觉得徐静是她唯一信得过的人,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她没有足够的勇气,耻于起齿。 “你有什么伤心事? ”徐静温柔地说,“是不是你和苏平的关系……” 于曼摇摇头,又点点头。 摇头的动作是表示否定,点头是肯定,中国三岁的小孩也懂得这两种人体语言所代表的意思。然而,于曼摇头又点头却把徐静弄糊涂了,她不明白于曼的意思,但她没有继续追问。 出于本性,许多人有一个讨厌且欣赏的爱好 —— 打听别人的私事。有些人仿佛有一钟特异功能,鼻子耳朵灵敏得胜似警犬,喜欢时时闻,处处听,热衷于打听别人的私事,作为茶余饭后嬉笑闲谈的资料,来打发时间,充实生活。结果经常由此产生纠风,引起打架斗殴、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不应当强求了解别人的私事,是徐静遵循的做人原则。 “对于烦人的事,不要太认真,还是看淡点好。”徐静递给于曼几张面巾纸,“你就着牛奶吃面包,空肚子喝奶不好,最后吃苹果。” 于曼停止了哭,用面巾纸擦泪水。 “你有苏平的手机号码吗?”徐静问道。 “他的手机不是被抢走了吗?” “他又买了个新的,号码是 87406402 ” “是小灵通吧?” “是的。” “我的手机欠费停机了。” “你暂用我的。”徐静把手机放在于曼床上, 看了看手表,“我得上课去,下两节是夏教授的《高级英语》”说完匆匆离去。 徐静走后,于曼吃了一个面包,喝了半袋牛奶,觉得身上有了精神,眼睛也亮了。她正要吃徐静削的那个苹果,突然觉得肠胃开始翻腾,室内的一切都像走马灯似的旋转。她“哇!哇!”的一口接一口地吐,把刚吃下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同时出了一身虚汗。 她心里嘀咕:“恐怕是那种反应。 看来得马上去医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于曼比较理智,通常办事也不优柔寡断,决定了的事就做。可是她浑身无力,站起来两眼冒金花,没有人陪着,去不了医院。必须马上去妇科检查。她本来想让徐静陪着她去,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变了想法。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苏平。她想:“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了解我,最关怀我,也最能理解我,因为他仍然爱着我。话说回来,即使他真的知道了,而且因此不再爱我,也不会看不起我,因为他是个心胸广阔的男人,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这一点我坚信不疑。” 于曼挣扎着把呕吐的东西清理出去,又用拖布擦了擦地。她身体很虚弱,感到非常疲倦。 她躺在床上休息了片刻,拿起徐静留下的手机,很快地输入了苏平的手机号 码,可是食指刚触到发送健,就停住了。 她犹豫了。 她仿佛看见苏平沉静的脸渐渐变得煞白,然后变黄色,最后变成铁青色,两眼冒着怒火,转身离去……然而,她转念又想:“我是弱者,是受害者,如果他真爱我,即使他知道了,也不会嫌弃;如果嫌弃我,说明他不是真爱我。他明明白白地走开比蒙在鼓里离去要痛快得多!” 刚才输入的手机号码已消失了,于曼又开始输 874 ……可是没等她把手机号码全部输完,手机响了!她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是苏平的电话!于曼赶紧按了通话健:“喂,……是我……我,我不太舒服……好像得去医院……呃 —— 可以吧。你和宿管老师好好讲讲……再见……” 原来,徐静离开宿舍回到教室,第三节课还没有开始。她站在教室门口,对 坐在后排的苏平做了一个出来的手势。 苏平正在低头想心事,没有看见徐静招呼他的手势。 徐静见他没有反应,压低嗓声说:“苏平,你出来一下。” “有事吗?”苏平激灵了一下,抬起头来,见是徐静,出了教室。 “你是不是给于曼打个电话,她生病好几天了。”徐静建议道。 “她的手机总是关着。” “我把手机留给她了,我的手机号码你记着吗?” 苏平点点头。 苏平和于曼通话后,立即兴冲冲地去女生公寓看于曼。 女生公寓的门紧闭着。苏平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连呼了几声:“老师 —— 老师 —— 老师 —— ” “……”没有应门声。 苏平只好站在门外等着。 过了约一刻钟,宿管老师一手提着一只暖水瓶出现了。 “老师好,……”苏平迎上去,礼貌地招呼道。 她不以为然地瞟了苏平一眼,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真糟糕,断水了!学校欠人家好几个月水钱。今天停电明天断水,还办什么学?” “老师 —— 请让我……” “你有事吗”她打断了苏平的话。 她认识苏平,苏平当“特招”被打伤住院,出院后胳膊上戴着一个沉甸甸的石膏套子,全校谁不认识他! “请,请让我进去,我,我想看个同学。”苏平有些紧张,说话结巴起来,担心不容许他进女生宿舍。 “那不行。学生不准随便进异性宿舍,这个规定我不敢破。你有啥事打电话,或我替你转达。”她拉长脸子,一本正经地说。 “她病得很厉害,我要陪她去医院。不然的话,我不会麻烦老师的。求您了。”苏平央求道,语气诚恳,态度谦卑,说得老太太心软了,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吧,下不为例。她叫什么名字? ” “于曼。” “她住在那个宿舍?你知道吗?” “ 301 。” “先来传达室。” 老太太把暖水瓶放在地上,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 苏平帮她把暖水瓶提回传达室。 老太太转身把门从里插好 “好吧。我陪你去。” “谢谢你了!” 她领着苏平上了楼。
 

第二十八章


苏平站在于曼床前;于曼恍若在梦里,挣扎着要坐起来。 苏平伸手去扶她,柔声问道:“去过医务室吗?” 于曼背靠着墙坐好,无力地点点头,眼里涌出了泪水,细碎的清莹的泪珠在长长的睫毛上跳动。 苏平望着于曼憔悴的面容,心里很难过,鼻子一酸,泪水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苏平是个硬汉子,不轻易掉眼泪。上中学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流泪。这次被打断右臂,疼得钻心,可是一点眼泪也没掉。不知怎的,他看到病弱的于曼,感到一阵心疼,好像于曼不是他的女友,而是他的同胞妹妹; 他这个当哥哥的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没有照顾好她。他暗暗责备自己,仿佛于曼的病是由他造成似的。他怕于曼和宿管老师看见自己的眼泪,赶紧弯下腰拿起于曼的鞋子,給她穿,偷偷用手背把流淌在脸上的眼泪擦掉。 然而心细的于曼注意到了苏平的举动。 “现在就去医务室。”苏平没等于曼回答接着说,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去过了。”于曼她发现了苏平的情绪很激动,看见了他眼里的泪水,可是自己的情绪不仅没有激动,反而很平和,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感在周身涌动。苏平的眼泪表明,他真心爱着于曼。于曼突然感到身上有了精神,仿佛苏平的眼泪是灵丹妙药,她的病痛没等服药就减轻了大半,双颊飞起了红霞,眼里出现了喜悦的光芒。 苏平只能用一只手为于曼穿鞋子,动作看起来很不利索。 “那我们去市里医院。” 于曼颔首赞同。 宿管 老师帮助苏平把于曼背到楼下,用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开出校门,苏平对司机说:“郊区利民医院。” “好的。”司机应答道。 “去天宇医院吧。 —— 那,那儿的条件好些。” 于曼用商量的语气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恐的表情。从她说话的语气中,细心的苏平敏锐地觉察出几分痛苦和迟疑,于是一个问号在他的脑际开始飘游,排除了他要说的一句话:“利民医院比较近,而且熟悉。” “好的。”司机轻轻踩了一下油门,车加快了速度。 天宇医院比较远,从学院出发,通常驱车 40 多分钟,才能到达,若遇上堵车,时间要更长。 如今,在这块吸引世人目光的土地上,一切身外之物都以几何级数增长,尤 其是轿车好像盛夏的蚊蝇突然飞满了城乡的空间,仿佛一个晚从泥土里长出来似的,在钢筋水泥的缝隙中窜游嚎叫。 对于一部分人来说,轿车似乎是他们生命价值的象征。有了车,好像就有了人格,有了脸面,有了档次,脱离了老祖宗的猴相,变成了现代人;有了车,就可以在类人猿进化过程中,直立起来的土地上,驱车兜风,招摇过市;有了车, 也可以驾车到二百米左右的超市买一瓶酱油。这种可怜的招摇会使你异想突发,大胆地把“乍穿花鞋高抬脚”这个句话窜改为“乍开轿车疯狂跑!”。没有车,好像变成了武大郎,比别人低一大截,为了和别人一般高或比别人高,咬牙切齿地发誓:买车!贷款买!借钱买,卖掉房子买!骗钱也要买!在这种死皮赖脸不择手段的攀比大潮中,有的人最后坐到了囚车上,飘进了监狱,在铁窗后还日夜梦游驱车兜风! 北京和其他城市一样,尽管马路成倍加宽, 但交通仍旧拥挤。 今天道路十分拥挤,汽车一辆紧跟一辆,组成了一条五颜六色的钢铁带子,向前缓缓地蠕动,远远望去仿佛一条没有灵魂的巨龙,僵硬的定格在路上。 “真令人恐怖!这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车队使你会联想到恐龙时代!”司机幽默地自言自语道。他耐心地伏在方向盘上,机警的目光紧盯着前面的车尾,搁在油门上的右脚随时准备轻轻地去踩。 于曼头靠在苏平宽厚有力的肩膀上,微微闭着眼睛,心里有一种变化不定的、 摇曳的安全感,像风中的烛光,一会儿非常现实,像走在柏油路上,踏踏实实;一会儿变得虚幻恍惚,像一个吹至极限美丽的肥皂泡,转瞬间就会破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平很快会知道事实真相,在今天,在未来的数小时或几十分钟之内。 于曼慢慢地睁开眼,抬起头望了望苏平的脸,看到的是一张平静的棱角分明的面孔,和平时一样,一双深沉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她。这目光是温柔的,是诚挚的,带着无限的信赖和爱怜 —— 人性美的东西,通过她的视觉流入心田,随即在无数根血管里缓缓流荡。于曼顿时感到心旷神怡,脸上绽开了笑容,精神了许多。她伸出双手紧紧搂住苏平的腰,泪水从眼里涌出,顺着面颊慢慢流淌。苏平用一只手从裤兜掏出手帕,轻轻为于曼去擦泪水。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没有话语,然而他们的心脏以同一韵律跳动着,一切都在默默地进行,默默地思想,默默地安慰,默默地爱怜,默默地倾吐衷肠。 “你们喜欢听什么歌子?”司机问道。 “随便。”苏平不以为然地说。 其实此时此刻,苏平和于曼什么歌子也不想听,他们喜欢就这样默默地坐着,紧紧地抱着,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们希望永远这样。 用心灵交流感情,倾诉心语,任何语言也无法代替。 “那我们听一听一部电视连续剧的主题歌吧。” 司机把一盘磁带插进了音响里,顿时飞出了优美的音乐: …… 绿叶无悔扑向那大地,是报答泥土的芳香的情谊, 鲜花无悔凋落于风雨,因为它有一段生命的美丽。 江河无悔奔向那海洋,因为它投身母亲的怀里, 万物无悔追寻那太阳,因为没有阳光就失去生机 ……苦也无悔,噢累也无悔,只有无悔的人生才爱得彻底 …… 苏平和于曼的身心完全沉浸在这旋律优美而意蕴深刻的歌声之中。 是啊,只有无悔的人生,才有彻底的爱呀。可是这个嘈杂纷争的人间,究竟 有多少人炼就无悔的人生,除了无私的母爱,人与人之间又有多少真正彻底的爱 呢? 今天在人间,莎翁笔下的朱丽叶和罗密欧是否还存在?中国代代相传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催人泪下的故事,人们只能在舞台上看到,在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旋律中感到。在实际生活中谁见过呢? 来到天宇医院,苏平看了看手表,走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医院的病人很多,几乎所有的诊室门前都乱哄哄的,拥挤着人。 苏平好不容易在走廊里一条灰白色的长条椅子上找到一个空位,扶着于曼坐下,问:“我们挂哪个科的号?” “……”于曼头靠在椅背上,疲倦地闭起眼睛休息,似乎没有听见苏平的话。 “我看挂妇科吧。”苏平见于曼没有做声,自作主张地说。 于曼点了点头,内心非常感激,自忖道:“他非常精明,很能体谅人。想瞒住他不容易,而且也不应该瞒他。”想到这儿,她感到浑身一阵轻松,仿佛放下了一个压在肩上的沉重包袱,嘴角露出一丝安详的笑容。   苏平挂了号,扶着于曼上了二楼,找到了妇科门诊室。 妇科门诊室门口聚集着很多病人,大部分是青年女子,有的由年龄相仿的男人陪伴。其中有些病人脸上刻着忧郁的表情,眼里透着惊恐的光芒。 一个腹部鼓鼓的孕妇听到叫自己的挂号,把座位让给了于曼,走进了诊室。 于曼旁边坐着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高挑个子,黄色长发,目光游移,约摸十六七岁;身旁站着两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一个是矮胖子,土拔鼠眼儿,留着板寸头,一半染成浅黄色,另一半染成深红色;另一个是廋高个,蛤蟆眼儿,肩上顶着一个南瓜似的光头。他们这类人鬼不像的模样,真叫你觉得,周围的世界一下子变了形,变得超现实了!变得丑恶了! 真让你惆怅,如这样下去,再过几十年,或几百年或几千年,人类不就都变成了人妖相间的动物了吗?谁知道呢! “大头还不露面?”胖子瞪着两只土拔鼠眼儿,在人群中寻找。 “这个王八蛋临阵脱逃了吧!要是这样,老子非宰了他不可!”廋子操一副公鸭嗓子,恶狠狠地叫喊。 “给他打电话!”女孩命令道。 胖子从牛子裤兜掏出手机,开始拨打,过了几秒钟,沮丧地说: “他关机了。” “他不来,我也走!”廋子转身就要溜掉。 胖子望了一眼女孩,慢慢转过身也要离去。 “你们敢?给我回来!”女孩忽地站起来,双手将披散在脸上的头发使劲往后一撩,两眼冒着怒火,厉声喝道。 两个男孩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会儿又转过了身子,像两个水泥桩子,低头站着不动。 “你们休想溜掉!你们谁敢溜掉,我给你们父母打电话,把你们告到学校, 告到法院……”女孩愤怒地吼道。 “你上次来打胎,也是我们花的钱。大头溜掉了。这很不公平。”廋子委屈辩解道。 旁边的几位上了年纪的妇女,惊愕地睁大眼睛,一脸茫然,怔怔地瞅那三个 青少年在表演时代的闹剧。 …… 苏平和于曼各想各的心事,对那几个青少年的拙劣表演不感兴趣。 “ 48 号!谁是 48 号?”一个护士打开诊疗室门,伸出头来呼道。 “是我们。”苏平应答道,扶起于曼来到门口。 “请你在外面等着。”护士温和地对苏平说。 护士把于曼让进了诊疗室,随手关上了门。 诊疗室分里外两间,里间是检查室,比较大,整齐地摆着两排检查台,上面铺着洁白的床单;外间是诊室,靠墙摆着一张纯白色桌子,一个约摸 50 多岁 的女大夫坐在桌旁,身上洋溢着妇科大夫那种特有的端庄而温柔的气质。 于曼胆怯地望了望大夫,坐在她的对面,紧绷着的神经渐渐放松。 “你哪儿不舒服?”大夫亲切地问道。 “我一吃下东西就吐!”于曼诚实地说。 “多长时间没来月经了?” “本应该七八号来。” “你结婚了没有?” “……”于曼摇摇头。 “你……你可能……这样吧,你先化验血,尿,让我看看化验结果再说。” 大夫问了于曼的姓名,年龄,写好了处方,递给了她。 苏平为于曼交了化验费;于曼去化验室采了血液和尿,等了 3 个多小时才拿到化验单。 那位大夫看了看于曼递给的化验单,平静地说:“你怀孕了!” 当你怀着激情盼望的事突然出现在眼前时,你有可能怀疑它的真实性,正如西方人说的 Too good to believe. 相反,当你怀疑可能发生而不愿意让发生的事,最终来临了,你倒觉得很自然,往往能以平和的心态去对待。 于曼听了大夫对化验的结果作出的结论,丝毫没有感到惊讶。从校医建议她去妇科检查那一刻起,她做梦都在怀疑自己怀孕的可能性,怀疑终于被证实了。她好像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心情渐渐趋于平静,但满脸尴尬,眼里透出痛苦的表情。 任何事情见得多了,你就会习以为常,渐渐失去兴趣,觉得平平淡淡, 非常自然。这位年近花甲的妇科大夫接诊过无数不该怀孕而怀了孕的未婚青少年女子,很少看见她们脸上有羞涩的表情。她记得,有一个 16 岁的中学生,在 3 个月内连续来刮了 3 次宫,始终有说有笑,仿佛在玩一种平常的游戏。面对这个中学生,这位大夫,也没有感到惊愕,只是哀叹和愤怒! 然而,于曼的表情使这位大夫或多或少有些吃惊,她用商量的语气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处理掉!”于曼语气坚决,脸颊泛起了红晕,低下了头,避开了大夫的目 光。 大夫按照常规手续,先给于曼做了心电图,然后做了刮宫手术。 苏平掺扶于曼从妇科出来,已下午三点多了。于曼没有告诉苏平看医生的情况和治疗结果,苏平也没有询问。 回校的路上,苏平和于曼默默地坐在出租车上,几乎一句话也没说。 还说什么呢?还问什么呢?苏平似乎一切都清楚了。 于曼把头靠在苏平结实宽厚的肩头上,紧闭双目,显得十分虚弱。她感觉头脑空空的,什么也不想,任凭隆隆的车轮声冲击她似乎麻木的神经。 苏平用一只胳膊紧紧搂着苏曼,一脸严肃的神情,目光深沉,双唇紧闭,若 有所思地凝望着车窗外迅速向后退去的景物 苏平沉静的外表掩饰着内心极大的痛苦。 人世间的一切恩恩怨怨,惶惶恐恐,荣荣辱辱,都像这车窗外迅速向后闪去 的景物,在飞速前进的时间车轮后迅速消失,在世人的记忆中只留下暗淡而模糊的印象,到头来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十九章
 

熄灯铃响过,紧接着学生公寓的灯突然全部熄灭,室内顿时陷入冥暗的深渊,随即轰然响起一片喊叫、口哨、狂笑、谩骂混合成的吵闹声,听去好像一首怪诞的协奏曲,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惊起了树上酣睡的小鸟;小鸟们扑楞着肢膀,惊恐地飞向茫茫夜空。 不一会儿,学生公寓的玻璃上相继亮起了烛光,从外面望去仿佛绽开一丛丛惨淡枯黄的花朵,梦境一般的缓缓地摇曳,给你一种置身于阴曹地府的寂寞感。 “快点蜡烛。”肖茗敏端着半盆水,从外面进来,“谁有蜡烛?” “我有一截,谁有火柴?”李媛媛说。 “什么年代了还说火柴?真是个乡巴佬。应当说打火机。”肖茗敏讥笑着纠正。 “你快别咬字眼儿了。不管叫什么只要能点着蜡烛就行。” 李媛媛反驳道。 大家都说,没有火柴或打火机。 “有这么好的月光,我看别点蜡烛了。”徐静走到窗前,透过玻璃望着快到中天的月亮,若有所思地自语道:“好皎洁的月亮!几乎圆了!它在无路的天空中孤寂的滑行!” 徐静的感叹深深感染了大家,李媛媛和肖茗敏都来到窗前,举目赏月。 于曼坐在床上,低声吟诵起李白的诗《夜思》: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于曼甜美的声音里,隐现着几分凄怆。 肖茗敏接着吟道: 天上皓月明,疑是古铜镜 仰首望明月,心中思苏平 肖茗敏吟罢,望着于曼乐得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曼没有出声,只是抿嘴微笑。 “承认了吧?你脸上浮现的微笑,像一朵刚刚绽开的牡丹花。我认为这花是苏平的爱的美水浇灌开的,对吧?”肖茗敏望着于曼戏谑道,说完咯咯地笑了大半天。 “啊哟,这首诗庄严地宣布:世界又诞生了一位伟大的诗人 —— 肖茗敏,她可以与李白媲美。” 李媛媛一本正经地说,语气里透出几分嘲讽。 “没想到你也学会讽刺人了!从哪儿学会的?”肖茗敏佯装惊奇地说。 “我的老师交会我的。” “你的老师?谁是你的老师。”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媛媛得意地咯咯地笑着。 “你真行!我得对你刮目相看!”肖茗敏伸出一个手指,俏皮地刮了刮自己 的眼皮,瞅着李媛媛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徐静没有注意她们的取笑斗嘴,她的心魂已飞上了月亮,静坐在上面,在鱼鳞般的白色薄云中慢慢滑行,俯视小小寰球。肖茗敏和李媛媛的咯咯笑声把她从遐想中唤醒,她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回头看见于曼微笑着坐在床上,高兴地说:“你今儿精神多了。” “是的,她的脸色也好看多了。”没等于曼应答,肖茗和李媛转过脸,一起望着于曼说。 月光透过玻璃窗泻在宿舍的地上,洒在于曼的床上。屋里的一切蒙蒙胧胧,显得有些不太真实。于曼的脸上闪烁着淡淡的月光,现出凄美的韵味,胜似天上那轮皓月。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吃东西再没有呕吐,脸颊渐渐飞起了红晕,眼睛也亮了起来,精神了许多。她究竟是什么病,来去都这么神速,大家谁也不知道,也不去过问,只是为她恢复健康而高兴。 “我们大家为你福祝!”肖茗敏认真地说。 “谢谢你们。”于曼语气中充满了感激,眼神里却隐含着几分悲哀,不过在这微弱的月光下谁也没有觉察到,“今天阴历十几了?” “ 8 月 11 了。”肖茗敏反响很快。 “那么说快 8 月 15 了,是吗?” 李媛媛仿佛恍然大悟。 “费话一句。明明快 8 月 15 了。还使用反义疑问句干什么?”肖茗敏反驳道。 “你不明白,我这样说是为了强调。”李媛媛辩解道。                 “别斗嘴了。大家说说今年的 8 月 15 我们怎么过?”徐静郑重其事地问道。 “我提个建议,今年我们好好过它一把。”李媛媛说。 “当然应该好好过了。徐静的意思是我们提出具体方法,因此你的建议等于零。” 肖茗敏又反驳道,好像今天晚上她故意挑李媛媛说话的刺似的。 “那么你的具体方法是什么?”李媛媛有些不服气。 “依我看嘛,我们来他个传统的过法怎么样?在……” “怎么个传统过法?快说。”李媛媛打断了肖茗敏的话,急巴巴地问。 “我们在户外选个好地方,在月亮下摆上月饼瓜果,烧上几柱香,先跪拜月亮,然后一边吃月饼瓜果,一边赏月亮。”肖茗敏是南方人,似乎对传统式过中秋节非常了解。 “太好了!” 徐静激动地拍了一下手掌。 “好极了!记得小时候,爷爷奶奶在世时,我家就这样过中秋节”于曼很兴奋,下了床走到窗前,扬起脸望那轮几乎要圆的明月。她觉得仿佛一瞬间彻底恢复了健康。 “这样过太好了,会留下美好的回忆,终身难忘。也许这是我们全班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了。” 李媛媛很有感情地说,语气里透出几分悲凉,好像突然成熟了许多。 “不是也许。而是肯定。”肖茗敏大声说,“相聚有缘,分别有因。我们这些被挤下独木桥的人,带着没有愈合的伤口,蒙着一头雾水,爬到K研修学院这只船上,梦想在这里放飞心结,展翅起飞,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可是谁也没有预料到,我们上了一只用朽木造成的船,而撑船的人又是瞎子,因此这只质地本来很脆弱的船,行驶又没有正确的方向,没有航行几天,就在风浪中撞得千疮百孔。我们又受了伤,新伤,翅膀受了伤。从这里是飞不起来了!” “我基本赞同你的意见。只是我不明白,你说我们又受了伤, 指的是什么?” 李媛媛不解地说。 “在这里,我们该学的东西,没有学到。学到的东西又那么浮浅的可怜。这个学校教师没有几个像样子的,像夏颖教授和乔智教授这样德高望重学问渊博的老师实在太少了。可是郭宝才钮文革一伙人却把他们看成眼中钉,千方百计地把他们整走,留下的老师几乎都是出校门不久的本科生,有的恐怕连本科的学历也没有,是冒牌的。这年头从商品到人才冒牌的太多。那个贾明八成是假教授,否则他的英语水平不会那么低得令人吃惊。全校 95% 以上的教师是兼职的,他们闪电似的到来,疾风似的离开,飞跑得比《水浒》中的飞毛腿戴宗还快。我看送给他们一个“飞毛腿”的外号是对他们的尊敬。这些飞毛腿教师大部分来忽悠我们,他们的目的很清楚,只是为了 money 。这一帮飞毛腿来培育学生 ,能营造出和谐的学习环境吗,学生的灵魂能安定吗?能不饥渴吗?能健康地成长吗?”肖茗敏越讲越激动,语速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高,好像面对千百万人发表演讲似的。 “噢,我明白了。我佩服你的铁嘴。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是不会表达,也说不深刻。”李媛媛说。 “你应该多看点书。”肖茗敏说。 “看什么书呢?”李媛媛问道。 “文学类的,哲学类都看。” “我们英语专业的学生不是不需要看多少文学书吗?” “谬论,十足的谬论。谁告诉你的?” “贾明有一次在课堂上说的。” “我没听见。我要是当时听到他这个谬论的话,马上站起来驳得他体无完肤。他讲课我和大部分同学一样,从来不听,经常用棉花堵住耳孔,看自己的书。我说,媛媛呀,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你不加分析地连鬼话都相信!” “学外语的人,更应当学好中文。一个中国人连自己的语言都理解不深,写不出合乎语法和习惯的句子,怎么能学好别人的语言呢?”徐静赞同肖茗敏的看法,“贾明不懂英语,难怪有这样的看法。可是在那些获得了学士、硕士,甚至博士学位的学外语的人们中,也有相当一部份人抱有这种错误的看法。上周在夏颖教授那儿,我看到 20 世纪 80 年代一本外语教学杂志,里面有一篇文章说‘担心中国外语界后继无人’。作者看到了一个事实, 如今中国学生国语底功薄弱而又轻视学习国语,所以提出了警戒。夏教授说,文章的作者已作古,是我国很有影响的教育家和外语专家。 “我们不仅要多读书,还要多思考。多和别人交谈,学会听取别人的看法,吸收别人的智慧,来滋润自己的心灵。比如,茗敏刚才的一阵演说感情激越,比喻贴切,洞察深刻。其中有许多东西值得学习。可是美中不足的是,有点悲观。我觉得,这里虽然不能满足我们的求知欲望,但我们还是学到了些东西。我们的翅膀因此有了力量,为起飞作了一点准备。我们的翅膀长在我们身上,要自己练飞行的能力。我们实在应当向小鸟学习。” “咳,过去的两年大学生活实在无聊,要不是有刘宇,我早退学了!”肖茗敏叹了口气,停了一会儿,话题一转,问道:“你们对大学生同居有什么看法?” “对这个问题,我不想评说。我还没有男朋友,即使有,我也不和他同居。对于我来说,要紧的是学知识。”徐静谈谈地说。 “怎么?难道你要和刘宇住在一起吗?”李媛媛问道。 “网上有篇文章说,大学生不同居是傻子。同居悔恨四年,不同居悔恨一辈 子。虽然说得有点过分,但有一定的道理。”肖茗敏没有正面回答李媛媛的问题。 “羞死了!没结婚就住在一起。父母知道揍不死他们才怪呢!”李媛媛说。 “怎么能让父母知道呢?即使他们知道了,生米做成了熟饭,他们也没办法。 我们学校有许多学生在外面租房子同居。” “网上有些文章不能信,你说的那篇文章纯属胡说八道,恐怕是网站为了增加点击率,不负责任地瞎编乱造的。这些东西只能引诱那些空虚无聊的大学生不务正业。我们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家长负责,同时要对社会负责。我们这一代青年中有一大批人有一个共同的弱点,那就是缺乏责任感。”徐静认真地说。 “你说的有些过火了吧!我认为同居是思想开放的表现。同居的两人出于自愿,好坏对错由他们自己负责,碍不着别人,不侵犯别人的权益,不违反国家法律,纯属是个人的事。” 肖茗敏反驳道 “我问你哪条法律规定,未婚可以同居?”徐静平静地说。 “但法律也没有禁止同居呀?”肖茗敏说。 “未婚同居虽然不像贪污盗窃杀人放火那样犯法,但不合法,是非法的。”徐静有些激动。 “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吧?。最近一家性学报调查,有 85% 以上的大学生支持同居。难道这么多大学生都是法盲吗?中国几乎每一所大学,周边的居民区都可以找到很多大学生小夫妻,比如有一个古城大学区周围住满了同居的大学生,人称同居族。难道他们都违法吗?照你所说,既然他们是非法的,为什么执法部门不去制止,来维护法律的尊严呢?”肖茗敏情绪很激昂,停了片刻,等待徐静的回答。 “请你继续讲下去。”徐静平静地说。 肖茗敏接着说:“从人的本性来说,人活着在不断追求幸福生活,对于健全的成年人来说,性满足是幸福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大自然赋予人性满足的权利。因此只要同居的两个人都是未婚,别人就无权去干涉。” “瞧你,真是铁嘴。就算你对,行了吧?你如果和刘宇租房子同居,我们为你们送行。”徐静笑着说。 “你们得请我们吃饭,至少给我们喜糖吃!”李媛媛兴奋地说。 “告诉你们吧,我们正在问房子。”肖茗敏得意地说。 “怪不得你提出讨论同居问题,原来是为自己造舆论。”徐静揶揄道。 于曼没有参加她们的争论,在默默地想自己的心事。她像肖茗敏说得那样, 又受了伤,肉体和心灵都受了伤。她觉得,比高考被挤到独木桥下伤得还厉害。这伤口似乎永远不能愈合,即使伤愈合了,那块耻辱的疤还会永远留下。当然面前的这三位同学不知道她的伤痛,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可是苏平呢?能永远瞒着他吗?除非从现在起永远离开他。 于曼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瞪着眼睛,听着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 其实,徐静也没有睡意,她脑海里翻腾着刚才肖茗敏关于大学生同居的看法。她不明白如今的不少大学生为什么那么无聊,那么空虚,对同居那么热衷?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杀害青年人灵魂的恶魔! 她仰面躺着,透过玻璃窗,凝望着夜空中那轮缓缓向西滑行的皎洁的月亮,想起了夏颖教授,记起了他赞美月亮的一首诗《月亮赞》,开始默默地背诵: …… 伫立在大海边 眺望月亮 从心底飞出一支歌 无私的月亮哟 你为寰球点亮了心灯 慈悲的月亮哟 你抚慰太阳烧伤的小草 …… 徐静在诗的意境中进入了梦乡。   
 
第三十章
 

徐静正要进校门,有人在后面叫她: “等等我,徐静。” 她转过身来,见闻雯风尘仆仆
站在她面前。 “你回来了!真有点想你。”徐静高兴地上前拉住闻雯的手,“我以为你蒸发到太平洋里了。” “ Sorry. 我那天走得急,来不及和你打招呼。”闻雯抱歉地说。 闻雯和徐静不在同一宿舍住,她住在二层,所以业余时间不常在一起。 近来,学校风雨飘摇,纪律松散,学风日下。因此,即使以往认真的学生也很少去上课。闻雯家住通州区,回家很方便,在家里一住就是七八天。 “哎,你今天怎么没去上课呀?”没等徐静作出反应,闻雯继续说道,脸上露出了几分惊奇的神色,因为她知道徐静从来不故意缺课。即使像贾明那样误人子弟的教师站在讲台上东扯西拉忽悠,奢侈地浪费学生的时间,肆意挥霍学生的青春,绝大部分学生因此缺席,徐静也到教室,用棉球堵住耳孔,静静地看自己的书。 “我到东站送媛媛去了。”徐静回答道。 “她回家去了?” “是。” “她怎么突然回家了?” “今天早上她家里来电话,说她父亲出车祸了。” “真不幸!伤得严重吗?” “来电话只说车祸,让她速回家。” “媛媛家刚刚脱贫,她母亲又患糖尿病,要是她父亲有个三长两短,那可遭了!” “但愿她父亲能逃过这场却难。” “如今的车祸太多了。前不久,我们那个社区出了一次很惨的车祸。当时,一个老人手里领着一个 5 岁的小男孩,在人行马路边上走,一辆小轿车从他们后面突然开来,老人赶紧抱起小孩上了人行道。可是那辆轿车尾随他们也开上了人行道。他们向左躲,那车向左追;向右躲,那车也向右追,直到把他们活活压死,才停下来。” “白日见鬼!那开车的人一定是故意杀人。” “还不是。听说那开的人是个爆发户,刚买了个宝马,也没去驾驶学校认真学开车,花了几千元买了个驾驶证,就开车上路了。” “太可怕了!”  近几年来中国大地上的小轿车每时每刻都在增加,听说北方有个工业城市,去年平均每天增加 2 千 5 百多辆小轿车。这就是说,平均每天要有 2 千 5 百多个不会开车的人把车开上了街,开到路上招摇,事故少了岂不成奇迹了吗?还有的发户像旧中国侵华的洋人,开着车横冲直闯,草菅人命。据报道,南方某市一位年轻妈妈和女儿在街上走,一辆宝马从她们后面闯来,把小女孩撞倒,拖出老远。那位妈妈声嘶力竭地哭叫着追去。那辆小车突然停下来,跳下两个光头人,一看那小孩还活着,赶紧上车,倒开着车从小孩子身上压过!…… “如今,那些不遵守交通规则或不会开车而开车的人很多,每天都制造事故,给无数家庭造成了悲剧!老爸经常提醒我,‘过马路时要离车至少 2 百米远’。我以前笑他这句话。看来真得要万倍警惕了。”   她们说着走进校门。 一辆宝马“的的”地鸣了两声笛,威风凛凛地从他们身边徐徐驶过,开出校门,好像是向她们炫耀自己的辉煌。 徐静和闻雯认识它,知道这是郭宝才的私人专车。 “呸!呸!这只蛀虫还在耍威风!” 那车驶过,闻雯回过头朝它狠狠地“呸”了两下。 郭宝才不务正业,挥霍浪费,胡乱办学,学生把他叫做蛀虫。 徐静望了望气得满脸通红的闻雯,笑着说:“犯得着为他生气?” “我讨厌这类家伙。” 校园里像周末,静悄悄的。一阵秋风吹来, 黄叶从树上簌簌地飘落,在空中乱舞,像死人出殡时,扬撒的冥钞。这时,一种难以名状的寥寂会袭上你的心头;你会感到周遭的一切,房屋,树木,墙壁仿佛都在遥遥欲坠,立即就要倒塌。 有七八个学生扛着行李,提着兜子,拉着箱子,向校门走来。 “你们转到哪个学院去了?”闻雯问一个肩膀上扛着个大黑箱子的男生。 “ B 职业学院。”那个男简略说。 这几个学生走出校门,回过头望着教学楼,依依不舍地上了出租车。有个女生呜呜的哭出声,其他的学生眼里都噙着泪水。 “他们是哪个系的?你知道吗?”闻雯问徐静。 “哭出声的那个女生是服装设计系三年的一个班长,记得我和她在一起开过会,但没说过话。其余的不知道。”徐静若有所思地说。 “看来他们对学校很有感情。” “那还用说,在这里学习、生活、成长了两年多了!” “是啊!青春有几个两年?” 这时,夏颖和刘嘉从教学楼出来,从她们旁边经过。夏颖说: “你什么时候走?” “今儿下午。” “我送你去吧。” “女儿开车来接我。” 他们没有注意到徐静和闻雯,并肩向办公室走去。 “你听见了吗?好像刘院长要走了。”闻雯低声说,语调有点惊奇。 徐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个学校留不住人才,也容不了他们所谓的外人;是郭宝才的那些亲友钮文革、胡来运和贾明等人的天下。”闻雯愤愤地说,“这样的天下不可能巩固。” “大概这就是这个学院必然垮台的根本原因。” “告诉你,我决定转学。” “往哪个学校转?” “ B 职业学院。听说这个学校办得不错,学生有计划内的,也有计划外的, 有校考的,也有国考的。听说咱们学院有不少学生转去了。刚才走的那些学生也转到那儿去了。” “家里同意了吗?” “当然了。是我父亲的一个老同学给联系的。我这次回来就办退学手续,明天就到那个学校上课去。” “这么快呀!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你就要走?”徐静惋惜地说。 “这个鬼学校,没什么留恋的,越早离开越好。多呆一天,多浪费一天青春。你怎么办?打算继续呆在这儿熬日子,浪费青春呢,还是有别的打算?” “等十月份这次国考过去再说。” 徐静已拿到了大专毕业,本科只有词汇学和高级英语口语两门没考。这次她很有希望考好,可以提前一年半拿到本科毕业证。因此,对徐静来说,似乎没有必要转学了。夏教授建议她准备考雅思,出国深造。这样令人激动不已的美梦,她从来没有做过,因为去国外深造需要一大笔钱,她的家境不具备这样的经济条件。夏教授说,‘就当确立个督促自己更加努力的目标’。至于钱的问题,将来也许会有别的办法。夏教授的话给了她极大的鼓舞,她觉得仿佛原来飘浮在面前的一层云雾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心胸豁然开朗,眼睛变得明亮,看见了遥远的山峰上闪烁着奇光异彩的宝石。她要去探索这块宝石,欣赏这块宝石。 “哎,顺便,有件事问问你。要不是看见夏教授,就忘了。”闻雯郑重其事地说,好像要谈什么重要的事情。 “啥事这么重要?” “我在故事会上讲的那个故事你以前看过吗”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我只问你看过没有?” “你是在哪儿看到的?”徐静所问非所答。 “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你倒来反问我了。我是两年前在网上看到的。” “你的记心真好,记得那么清楚。” “这么说,你也在网上看到了?” 徐静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你还记得那个故事的作者吗?”闻雯问道。 “你问作者干什么?”徐静不解地反问道。 “故事会开完的第二天早上,我在校园里遇见夏教授,他询问我这个故事的来源和作者。” “他怎么问的?” “我不明白你想知道什么?是他问我这个问题的方式还是别的什么?” “我的意思是,他问你时的神态。” “他好像有些激动,看样子他对故事及其作者很感兴趣。他是作家嘛,当然了解事情的角度与一般人不同。” “也许你说得对。”徐静心中一阵激动,脸颊飞起了两片红霞,说话也结巴了,“我,我非常感谢,感谢你记着这个故事。” “那么说,这故事的作者是你了?”闻雯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这故事是我写的。” “是真实故事还是虚构的?” 徐静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的眼睛湿润了,调转头赶紧擦掉了眼泪。 闻雯看到徐静在擦眼泪,非常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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