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场 (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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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眼嘲笑舞池里众生相的,最傲然的是乐台一侧角落的那帮男女,都有贵族派头,算是艺术上的唯美主义者。二、三十个男女都穿着讲究,上场前人人换漆皮毛底的塑料舞鞋。他们只看得起自己人,对别人是一个白眼。舞确是跳得好,扭胯、脚法特别,旁人学不来。这时正互相敬烟,抽得欢畅(boy不敢管他们的)。可惜只见四元一包的红牡丹,八元的红双喜和洋烟很少出现。而熬不住烟瘾,无论如何不会是上层社会的标志······最显目一位打扮像黑社会大姐大,乌黑闪亮的爸爸头、淡墨镜、大耳环,嘴里难得不叼烟。有谁配得上她呢?所以她跳男步多一些,有时圈外人慕名或慕其风度,上前拜见、向她致敬,她倒是和气的。大王庙的人都知道这批人成帮已二十年、天天要见面的,两年前别处舞厅关闭后流落到这儿生根的,谁想到又将流窜!据说这帮人都有家庭,老公或老婆甘心在家买洗烧,服侍他们的······

        
激昂嘹亮的星条旗永长久 突然奏响,人心一振,纷纷下舞池。没几个人知道这是山姆大叔的准国歌,如果有老华侨在,闭上眼睛,会不会错觉是在美国·····过时的四十年代的吉特巴、五十年代的恰----恰,在这儿还魂,跳得更快活痴迷。其他名气大的舞种,伦巴也很热门,但真跳得好的极少,始终要掂脚的。探戈是衰落了,没人肯学,只有大姐大那帮人里有几对上场,一步一耸,像雨中惊吓的孩子。进行曲在这儿被称为三夹四,大伙儿如赶庙会一般乱走步。中途和收场是快华尔滋,高手才能上场。而大王庙的特色是布鲁斯:百年前外国黑人的忧怨之音在这儿却变得暧昧、性感······因为灯全灭掉,慢得站不住脚的节奏,正合适紧紧拥住。暗中只见乌压压一片,抱头搂腰什么姿势都有——从前叫黑灯舞,谁敢家里举办,就逃不了住班房······现在还是有假道学人,在大王庙玩得不开心,就是以此攻击它风气不好的。

        
这天是回光返照的热闹,池子里挤,舞场上的叫法是下馄饨。有些人就上岸休息。不奏布鲁斯时,场子里是亮的,四壁有彩灯,顶上有旋转的蓝球灯和变色的射灯,看得清人脸的。岸边某个小圆桌,坐着两个女人,在小声议论。说话咬人家耳朵的是个尖鼻瓜子脸,披长波浪。只是听的是个团白脸,她可是有名气的,舞技高又不附属任何帮派。她穿黑圆领衫和黑裙裤,愈衬出皮肤滋润的白。黑中跟舞鞋和黑亮的婆婆头——内行人才知道她挽的是桃子髻——有别于茅山道士髻和 S形如意髻。这不是太守旧落后了吗?但在中国受人尊敬的国母和后来倒霉的第一夫人,也曾这个式样,所以肯定是有品味的。敢这样刻意修饰,是对自己的美很有信心,她确是从容微笑,安详自得。她本名胡湄,知道的人不多,熟人叫她小胡,陌生人背后叫她桃子或桃子头。

        
尖鼻子用手一指,要胡湄注意舞池中一对男女的怪样:男的油黑短发、细红条子的白衬衫和白长裤白皮鞋,搂着上了年纪的烫发女人跳华尔滋,他咧着嘴笑,上身乱晃,脚底离地,时不时来个内擦步——一腿伸入对方裆里!手也不闲着,乱抚女人背、还摸脖子、捏耳朵。女人微作躲闪,羞怯的笑······这一位就是对生活满意的人,老乌、乌有光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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