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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结束后,丹尼觉得甚是内疚——“你没吃到什么东西,而且似乎跟Gerry不太能合得来……”
“我发誓我今天很高兴,那碟笋丝和花生米很可口——呃,鱼丸也很棒,生菜泡在羊肉汤里的味道很妙,所以请不要内疚。”我的嗓音轻快,他应该能听出来我的上述话全是发自内心。为了转移注意减少他的懊悔,我转而赞美起他的车来,“你的车可真不错,座椅舒服极了,天窗也开得恰到好处,特别是这个帆布蓬——我十分喜欢。”
他没有接话,我重复问一遍,他仍是不搭话,只直着脑袋认真开车,我从侧面去看他的脸,那睫毛上挂着犹豫。
“这车并不是我的;一个朋友因为某些原因借我开的——那个人你或许认识,是Gerry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他叫戴蒙。”
我立马想到电梯师戴蒙,丹尼说的人一定就是他了。我品出了丹尼稍稍的失落,安慰道:“我觉得,只有你能把这车开得漂漂亮亮的。”话毕再去看他的侧脸,表情果然舒缓了些,似乎心里的熨帖一瞬间又写在脸上了。
他接着说:“可惜,他四处游历,没个安定;四个月前我出了场车祸自个儿车报废了,他的闲着,正好给我开。”
“你额头上的伤疤是……”我把视线挪到他粉红的额头上,结的疤刚褪掉,漏出嫩嫩的额头。他不自然地来回搓着眉毛,估计那一块未开垦过土地似的皮肤让他自我感觉不似别处那样良好。
下午两点的马路空荡荡的,他把车子一直开到渤海边上,在一处乱石前停了车,对我说,“下来吹吹风,感受感受春天和大海;不过,可是有些冷。”
“是呀!吹面不寒杨柳风。”于是我真的这么做了,只是没想到这话竟轻而易举说了出来,事情的经过如下:我们的晚饭没来及回市区吃,就近买了两盒蛋糕,两个人缩在车里吃。吃到一半的时候,他揩了揩嘴角的奶油,看到我嘴角上的,打算顺道帮我也拿掉。
一整个下午都在车上度过,丹尼沿着渤海岸一直开,风凌凌地吹着海浪,扑棱棱地飞到发丝中间。这时可能下午四点,金灿灿的阳光正亲昵地抚摸海平面,粼粼的湖面洒落上一层碎碎的珍珠粉。丹尼欣喜地把车停下,站起身张开手臂,大声叫着。
我虽然也被大自然的美景深深震撼着,却没表现出太多的欣喜,只应付性地回应着他的激动,脑子却飞速转着。我是个敏感的人,一段情事出现端倪我就会有所察觉,而这几日他对我的好感正一下一下重重扣着我的心门,但他对于我来说——“仅仅是一个母亲中意,又可以讲话的朋友”,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他我的想法,不知道怎样的拒绝才是最平和的。然而,在误会坠入深渊之前,我必须要对他坦承,
我趔趄一下,“噢,我自己来,谢谢你。”语气客客气气。他硬生生地收回手,脸上溢满尴尬。
“给你讲讲我的童年吧?”我说道。
“为什么?”
“这只是个引子。”
“什么的引子?”
“一个拒绝的引子。”
他立即沉默了,停了好久,才说:“好,你说吧。”
“你应该也能猜到我的童年不是如你一般锦衣玉食的生活:我十岁的时候,家才搬到市区,住进一个巴掌大的公寓里,父母是无产阶级,所以,你瞧,在金钱上,我是多么地高攀了你;其次,我又不是个性格开朗的人,因为很少与父母沟通,所以他们所想的很大程度上会与实际大相径庭。”我笑了笑,耸耸肩,“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实际上,你已经在拐弯抹角。”他再也没了笑容,显然,对于我将要表达的内容,他心知肚明;当然,聪明的他,或许在谈话的一开始就知道。
“的确,”我笑说:“我的意思是,父母所期盼的并不一定正好也是我想要的,譬如:
“事实并非如此——”他插进话来,迫不及待地要更正我的谬论,我可不能给他说话的机会,抢白道:“我知道您是想要维护我的尊严、我的虚荣心,我承认我有,不过既然我能坦然地向你倾诉,说明我已在心里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所以不用为我下不了台而担心或者内疚,那完全是没有必要的,更何况我可是个杰出的心理医生。”
“话虽如此,但我还有些话要说。”他固执地说。
“我知道你并非拜金主义者,”他又说,“我也并非出于礼貌才这般对你,你知道就好;至于其他的,既然你回避,我也不能强迫别人跟我一起。”他心里清楚明白;听到这席话我如释重负,自然也是有些愧疚的。我挣扎着向他告别,待上楼进了屋,隔着阳台看到他的车灯久久亮着,我叹了一回气,想:“他目前可能会很悲伤,但我确信那只是最近一段时间的事,不会持续多久,痛苦就会烟消雾散,这样的速食感情终究成不了气候。”
其实,我最担心的倒是
果然,一个星期后,我的好日子走到尽头。这天,
我撸撸鼻子反问:“怎么了?”
“你代阿姨说今天中午丹尼约她家二闺女去吃饭!真看不出来呀,那小伙子还有一手,白面书生原来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妈,用不着这么激愤;我们只能做朋友,这点我已向他表明,他也欣然接受。”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拒绝了他,人家才转而找代家二闺女的?天哪,傻孩子,这么好的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男人呀,你怎么就偏偏看不上呢?”她痛心疾首,却是拿我没办法,她在我跟前心急如焚地踱了足足有一个钟头,软硬兼施,但效果并不显著,最终她只好半含着眼泪道:“你再好好想想——妈虽然不愿意放弃这么好个金龟婿,但是孩子,你的幸福才是对爸妈最好的慰藉;所以,还是你自己决定吧,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孩子长大了本来就管不住了。”她脸色苍白,笑容惨淡。我祈求她的原谅,她却掩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