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行道》(三)

回忆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却依然活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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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叔因为又是大厨又当采购,会计。所以他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他把我爸拉进他的办公室,顺手关上了门。我爸本来还想笑话他怎么跟做贼似地,可是当他看见范叔办公桌上堆着的酱猪蹄子,油闷大虾,红烧肉,宫保鸡丁,凉拌海蜇皮,醋溜花生米还有两个半瓶子的茅台酒时,我爸嘴张得老大。除了哈喇子,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范叔拉着我爸,面对面坐下。正要客气呢,我爸已经拿起了筷子。要知道在七十年代,当兵的一顿能吃上油炸就不错了。

我爸紧握着筷子,眼睛盯着饭菜。犹豫不决的问这是为啥。范叔笑说,就是想交个朋友。这饭菜,包括那两个半瓶子茅台,都是首长剩下的,让我爸别介意。我爸高兴还来不及呢,于是两个人就热烈的吃了起来。我爸还不忘先拿油纸,给我妈包了个大猪蹄子。酒桌上推杯换盏,哥儿俩喝开了。范叔这才红着脸说了请我爸吃饭的目的。不过是想多认识几个文工团的姑娘们。自己也二十七了,还没个对象。寂寞的狠。我爸听了这事儿,一只手拿着半拉猪蹄,一只手拍着胸脯,油着嘴打了包票,说没问题。他们俩在小屋里偷偷喝到十二点。这一夜,俩人儿的关系近了许多。

从这以后,我爸和范叔来往十分密切。范叔不忙的时候,我爸会叫他到文工团看演员排练。范叔看见那些貌美如花的姑娘,就像我爸看见肥腻腻的红烧肉一样,掉眼里就拔不出来。有首长来吃饭后,范叔就会叫上我爸到他的办公室一顿胡吃海塞,并商量着怎样帮范叔追他已经看上眼的姑娘。不出两个月,范叔终于有了女朋友,而我爸的体重也比刚结婚时多了十来斤。

范叔的女朋友——就是后来的范范他妈。和我妈是一个舞蹈学校毕业的。我妈因为一个猪蹄子,而把自己压箱底儿的姐们儿介绍给了范叔。起初范阿姨看不上范叔,认为一个厨子,将来并没有多大出息。怎奈何我爹娘为了大虾仁儿,苦苦相劝。最终,范阿姨倒也觉得当厨子没什么不好——起码能解决一家老少的温饱。赶上家庭聚会时,还能给娘家撑个面门。于是,某连队部的文工团里,三年出了两对儿新人。连长高兴,文工团团长也高兴。新社会就是好,男女可以自由恋爱。

那时节,我爸妈,范范爸妈,他们四人经常搂着肩,蹦蹦哒哒的唱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往驻扎部队外的白桦林走去。在夕阳西下的林子里,范叔会打开他的包裹,里面净是些酱牛肉,猪蹄,板筋之类的下酒菜。外带半瓶茅台和兑成一瓶的红葡萄酒。酒宴摆开,我爸就开始高声朗诵郭小川的诗歌。每当我爸念道:想昨天,百炼千锤;看明朝,千娇百媚!谁不想干它百岁,活它百岁!。。这两对青年夫妇就会不约而同的举起酒杯,喝个干脆。

然后我妈就会和范妈一起,翩翩跳起藏族舞蹈。口中竟还能哼唱出那遥远的歌谣。我爸和范叔就地坐着,眼瞅着姐儿俩优美的舞姿,听着那天籁之音,竟是如此的满足。

他们这个小“四人帮”开心玩耍的两个月是那样的宝贵。因为后来,有长官发现范爸拿首长吃剩的饭菜酒水“假公济私”。在宽大处理后决定,让范叔和我爸一起到排里操练两个月。这期间,虽吃的不比从前。可是哥儿俩却依然好的像是一个人。

怎奈一转眼到了转业的时候。这哥儿俩想被分配到一个单位,却未能如愿。于是,虽然一起蜷着铺盖,却被分到了同个城市的两端,干起不同的工作。从七六年到七九年,这三年时间里,哥儿俩几乎断了音讯。八零年的一次战友聚会,才又让他们俩搭上线儿。见面互道思念,彼此倾诉衷肠。俩儿人诉说了彼此在工作上的苦衷后,毅然决然的决定要脱离现状,自己搞一番事业。

于是我爸妈和范范爸妈,东拼西凑的在亲戚朋友那里借了三万圆钱。八零年初,开了间二十五平米,名叫“回味”的小食店。印象中这小饭店简陋的很。十张木桌,不到二十把长条板凳。范爸依旧是大厨;我爸负责采购,帮厨;我妈和范妈又当跑堂,又做会计。每天早上八点我爸就起床,蹬着小三轮儿去早市买菜;范爸则在厨房和面,蒸馒头,包包子。我妈和范妈俩人开始打扫卫生。中午十一点半开门,这时,后厨笼屉上已经蒸出了韭菜馅儿的香味儿。忙过了午饭时间,范爸就开始研究他的新菜肴,我爸则忙着洗菜,切墩儿,把要炒的菜先拼到盘子上。

等到晚饭口儿,七点来,最忙的时候。我爸却又要蹬着小三轮儿,跑到菜市场去“捡漏儿”。现在说来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当时“回味”餐厅里,所有菜肴上摆的雕龙刻凤或者牡丹花,都是我爸“捡漏儿”捡回来的,人家不要的菜根,萝卜根伍的。然后拿水冲洗干净,范爸就用刀刻出各种各样的造型摆在盘子上。早先他们也想过用新鲜的菜根来做,可是考虑到只是个摆设,一般没人会吃,倒掉也是浪费的缘故,所以才“出此下策”。

无论如何,忙完了这一天的活计,晚上十点打了烊。范叔炒几个菜,一边和我爸喝着酒,一边催促着在柜台算账的两位妇女过来吃饭。每到此时,是他们四人最快乐的时候。因为我妈和范妈会拿着算好的账目来到饭桌前,大声宣布今天又净赚了多少钱,然后四个人就一起大笑起来。这笑声远比“足底按摩”来得更加解乏儿。大约十一点左右,他们两对儿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他们住的房子,是我爸和范爸在“回味”后面的院子里,自己砌的砖瓦平房,冬凉夏暖。好在夏天,没砌严实的墙缝儿里会钻进凉风;冬天各自在屋里点个煤炉取暖。这日子过得倒也自在。年轻时,再苦也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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