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的爱情

“其实我是吸血鬼…”

每年我都要对一个女人这么坦白一次，接下来我会用一种低沉凝重的口吻说我爱她，同时一脸无辜真诚的样子，就象演一场青春爱情戏。尽管我的观众每年只有一个人；尽管这出戏已经重复了几百年，每句台词，每个动作，观众所有可能的反应，我都了然于胸；尽管我的内心中早已死水一潭，爱情对我已经波澜不惊，我的感觉只有厌倦和疲惫。但我仍然认真地，一丝不苟地将这出戏演下去，因为我不得不。

每一年里我必须要找到一个人爱上我，并且自愿让我吸干她的血，我才能长生不老，而她自己却因此变成吸血鬼。如果我不这么做，我的身体会加速衰老，就象一只生命衰竭的秋虫，很快就会干枯风化变成尘土。

只有那些爱上吸血鬼并自愿献血的人才能变成吸血鬼，而那些被强迫吸血的只能变成死鬼。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就是因为爱上了一个漂亮女吸血鬼，一心想成为吸血鬼可以长生不老，和心爱的人日夜厮守，地老天荒。结果女吸血鬼喝完我的血就飘然离去，而等我从昏迷中醒来，发现原来熟悉的世界变成另外一个模样――天是红色的，地是黑色的，人在我眼里是透明的，我能看见一根根流动着鲜血的血管还有跳动着的心脏。接下来的日子我就象一个活死人，美食，美女，美景对我全部失去了吸引力，唯一和死人的区别是我对鲜血的难以遏制的渴望。

“那你后悔变成吸血鬼吗？”坐在我面前的女孩一脸关切地问。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火热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她很年轻，披肩发，瓜子脸，皮肤白皙，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天哪，为什么几百年来，我追求的，或者吸引我的都是同一类型外表的女孩呢？难道当年那个我爱上的女吸血鬼不光吸干了我的血，还把她的形象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仿佛是我体内的DNA，决定了我的几百年来永远在人群里寻找她的影子？

女孩发现我在注视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柔软的长发垂下来，在她脸上留下了一片美丽的阴影。这个情景是多么的熟悉啊，“Déjà vu（往事重现）”，对于活了几百年的我是再正常不过了，刚开始的时候曾经困扰过我很长时间，毕竟让我记住几百年来所有认识的人，经历的事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我学会了遗忘，主动地遗忘，过去的人和事对我毫无意义，只有真实的鲜血还有虚假的爱情可以让我的生命得到永恒。

那我后悔变成吸血鬼吗？愿意献身于我自愿变成吸血鬼的女孩有两种，一种是不安现状，对吸血鬼的生活充满期待；另外一种是同情我的命运，希望拯救我于水火之中。如果是前一种女孩，我会跟她们讲我不后悔，成为一个吸血鬼，意味着从此摆脱了人类生命的局限，拥有了自由的灵魂，没有家庭的责任，没有人生的烦恼，可以夜夜笙歌，可以环游世界，自由得象鸟儿一样…

但我面前的女孩，从她看我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善良，我看到了慈悲，所以我决定说实话，

“我后悔…”

“所谓的永恒的生命是有代价的，有条件的，真正永恒的是无尽的孤独和寂寞。我记得我成为吸血鬼的第一夜，从昏迷中醒来，我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一个偏僻的山洞里，满地都是蝙蝠和老鼠的粪便。我吃力地爬到一个水塘边，借着惨淡的月光，我看见我自己恐怖的倒影。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那么丑的生物，由于血被吸干了，皮肤肌肉缩成了一团，满脸深深的皱纹；原来炯炯有神的眼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深深的洞，在洞的最深处，是一对红色的眼珠，闪着贪婪的光；原来挺拔的鼻梁和丰满的嘴唇也不见了，只剩下两个鼻孔和一副阴森森的獠牙。我所谓的爱情破灭了，我感觉到屈辱，我觉得自己就象一块被人用过就丢弃的抹布，肮脏腐烂，毫无价值。我冲着月亮嚎叫，我要报复！我要活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晚上会偷偷溜到山脚下的农舍去偷吸家畜的血，尽管那血喝起来味道很膻气，但很解饱，喝饱一次，我可以躲在山洞里一个月不吃不喝，象一只冬眠的蝙蝠。说来奇怪，凭着这些家畜的血，我的外表慢慢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但奇怪的是我还不能象我想象中的吸血鬼那样飞。直到有一天，山洞里飞来一直巨大的蝙蝠，原来他是一个过路的吸血鬼幻化成的，他告诉我，其实那时的我还不算真正的吸血鬼，我只能算介于僵尸和吸血鬼之间的某种生物，我必须要找个爱我的人，吸光她的血以后，才能成为真正的会飞的吸血鬼。

于是我回到了我原来的村庄，反正我已经恢复人形，没有人能认出我是吸血鬼了。我知道村里有个姑娘，一直默默地爱着我，于是我找到了她，骗取了她的信任，吸干了她的血成为真正会飞的吸血鬼以后，就离开了家乡，再也没回去过。”

“那姑娘后来怎么样了？”女孩轻轻地问，

“我不知道，我离开以后，云游世界，每天晚上参加各地吸血鬼组织的晚会，我们疯狂地放纵着自己，互相嘶咬，把彼此搞得遍体鳞伤，其实大家无非是想宣泄内心的苦闷，想通过肉体上的疼痛唤醒精神上的麻不不仁。可聚会过后往往会被更强烈的寂寞感笼罩，所以经常有吸血鬼在聚会后因为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而自杀，他们故意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清晨的日光下，瞬刻间就被蒸发掉了…对我来说，参加聚会还有另外的目的，就是寻找那个把我变成的吸血鬼，然后又抛弃我的人，我要把她撕成碎片！”

“那你找到她了吗？”女孩有些好奇，

“没有，吸血鬼因为恐惧被人类认出，最擅长的就是易容，她们可以每天变换自己的模样…”

“那你现在也认不出我来了。”

我听见那个女孩的冷笑，突然感觉到一丝冷气从我脊椎深处一点点冒升上来…几百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残留的人类记忆中那个熟悉的村庄，那个委身于我让我飞起来的姑娘…

－全文完－

识食物者为俊杰
2010.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