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这一问一答的僵持持续了几秒钟,但对于我却是观念上的一个巨大的跨越。事后他跟很多德国朋友谈起这个场景,笑得不行,说我当时脸红了好长时间,眼睛一直盯着地,好像一个少女——不,在德国,少女也不会因为这个而脸红的。
“土耳其浴”室里大约30、40平米的样子,中间是一个一两米高的“土耳其绿”瓷质园坛,像个蒸汽机似的呼呼地往外冒着热气;周围是一圈儿的同样颜色的瓷制座椅。里面人不多,浓浓的水蒸气,加上昏暗的灯光,让里面一个个裸体若隐若现,很美很朦胧。每个人都很自然,刚进门儿的人还会轻轻地说声“HELLO”。里面的人轻轻应一声。在坐下之前,大家都会打开屋顶上垂下来的水管子,把座位冲刷一下儿,离开的时候也是。
坐了一会儿,我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好像在自己家的浴室一样,除了打声招呼,就完全如入无人之境,既顾及到别人,也不会打扰别人。只有一个满身浓密毛发的土耳其人,目光直勾勾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罗德发现了这个情况,只坐了一会儿,就领着我出去了。到门口儿,我们跟大家一样,又把挂在门外边儿的浴袍穿上。
“你看到了,很自然的,没有什么嘛。”罗德说:“只有那个土耳其人,他们真的很讨厌——自己的女人连头发都不能让别人看——出门必须得包上大头巾,可是却跑到这里来盯着别人的女人使劲儿看。”我本来觉得那土耳其人挺恶心的,可让他说得我觉得很好笑。
之后我们沿着楼梯上二楼,进了60度的“芬兰浴房”。这里明显地大很多,靠三面墙是宽大的木制台阶,供人们躺、坐,另外的一面是一个白色的瓷坛,里面有炭火,发着热气和一种柠檬混着不知名的花香,让人心旷神怡。这次我们坐在自带的毛巾上,当然浴袍还是脱了挂在门外的。我们选了墙角的地方,罗德坐一会儿,就像很多人一样,在最顶层躺下,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一个只用毛巾裹着腰的半裸小伙子,提着一个水桶,拿着毛巾走进来,向大家问好后,在门外挂了一个“STOP”的小牌儿,外面的人就不能再进来了。他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说他要给室内加温了。就开始往炭火上浇水,温度真的高了一些;之后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举起手中拧成一条的毛巾,在空中顺着一个方向在头顶上画着圈儿挥舞起来——他用这样的方式,把火炉边儿的热气送到室内的每个角落。他毛巾挥过的地方,热气被带着“忽忽”地扑面而来,觉得身上每个毛孔都被打开,汗珠儿一个一个冒出来,真的好舒服啊!看一眼躺在那里的罗德,那雕塑一般的面庞,好像浸在水里一般。
从这里出来,我们就到一层的游泳池游泳了。哦,对了,每次从一个浴房出来,必须在门口的淋浴喷头那儿把汗水冲干净。罗德都是用冰冷的水冲,而我却选择用温水。我知道桑拿之后用冷水冲洗非常健康,但是,前提是必须有一颗非常健康的心脏。我的心脏很健康,但是受不了冷热交替的时候、心脏剧烈收缩的那一“激灵”。
游泳池的水也是温的,第一次裸体游泳,觉得自己真像一条鱼——虽然我并不知道鱼在水里到底是什么感觉,而且我游泳的样子——用罗德的话说——显得非常无助。
之后我们又去了一个75度的浴房,罗德说,如果我们刚才一进来就到这里来,我会受不了的。我们刚进来不久,工作人员就让大家到门口儿去领盐——据说是死海的盐——让大家涂在皮肤上,然后,就像刚才“芬兰浴房”那个小伙子一样,动作健美地挥舞毛巾,把室内的温度提高,热浪扑来,涂过盐的皮肤上就有一种烧灼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工作人员一开门儿,我就赶快跑出去,把身上的盐冲掉了。
罗德则慢悠悠好半天才出来,径直去冷水龙头那里冲洗。他的身体可真棒啊!
在泡脚的半圆水池那里休息了一会儿,我们又去跟另一个角落的餐厅那儿喝了些饮料、吃了点沙拉——桑拿蒸汽蒸掉了我们身体里大量的水分,这个时候必须补充水和维生素。
离开餐厅,我们走出了大厅,信步来到后面的庭院。原来后面还有个大院子呢!院子里还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木屋,都是不同风格、不同温度的桑拿房。虽说此时已经是“阳春三月”,可是,不来梅室外的温度晚上也还是只有零度左右。刚才还是大汗淋漓,此时被凉风一激,虽然仗着体内积存着刚才桑拿的热量,并没有觉得冷,但是我觉得身上的毛孔“嗖”的一下儿就闭合起来了。
我们又进了一个小木屋,门口写着95度。哇,快开锅了!我们进去以后,发现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就很放松地找个地方铺上毛巾坐下。谁知刚一落座,后面就跟着两个体魄健壮的小伙子,像两尊米开朗基罗作品里的裸体雕塑一样健美挺拔。其实今晚在桑拿中心,这样的小伙子我看到不止一个了,可是都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碰到,而且这个浴房好奇怪,那么高的温度,却好像没有什么蒸汽,也不知道那热气是从哪里来的,那两个英俊的裸体小伙子一进来,我也不好意思四处打量了。大概的德国人的毛孔特别粗大,所以,不一会儿,罗德就已经大汗淋漓,像被雨淋过一般,而我却完全没有一点出汗的迹象。他轻声说:“中国女人不出汗?”昏暗的灯光里听到那两个年轻人“扑哧”的笑出来。我跟罗德出来的时候,听见后面轻轻一声:“祝你们愉快!” 我们回一句:“也祝你们愉快!”
沿着小径再往前,是一个比较大的桑拿房,刚刚结束了有一场“提高室温”的服务,男男女女,一个个裸露着冒着热气的身体,在门口排着队领取切成一瓣一瓣、放在托盘里的橙子。然后,就有人沿着台阶走进一个一人多深的小冷水池——我看着更像一口深井。罗德居然也下去了!看着我就浑身打寒颤,别说让我下去了。我赶快拉着他走了。我们没有再往院子深处走,后来我才知道后面还有一个比较大的露天游泳池。
从桑拿中心出来,回想着看到和经历的一切,觉得像做了一场梦,好像在上帝刚刚创造出人类的伊甸园一游,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洁净、和谐的纯美。
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本小说上,有一个情节:一对父女在逃难途中,女儿不慎被洪水卷入激流,一位路过的年轻人跳入水中把少女救起来,那父亲因年轻人救女孩儿的时候碰过她的肌肤,竟然大骂女儿失节,要她跳水自尽!
又想起七十年代末,我在国内上学,夏天的时候连短袖的上衣都不好意思穿,有一次因为欢迎外宾,上初一的我,第一次按照学校的要求穿长及膝盖的花裙子,羞得我啊,那么无地自容,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看我!
有人说,那是过去的事情了,提它做甚?!如今我们已经很开放很自由了呀。可是,君不见当今国内各大媒体还是竞相以明星某某“露点”、某某明星“走光”等等字眼儿的来吸引人的眼球儿吗?
我不禁感叹中西文化有这么大的差异,罗德说,这种男女混合的裸体桑拿,在北欧国家非常普遍,但是在德国也好像只有北部、跟北欧文化比较相近的地方才有,像德国南部乃至南欧那些天主教的国家,也不是这样开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