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风情垄上行-----读金笔记

一部《金瓶梅》粗看就是四个字,喝酒吃饭,过节过生日喝,升官生孩子喝,白天晚上喝,上顿喝完下顿喝,家里庄上院里喝,同僚帮闲请客喝,伙计贩货回来喝,下棋赌输了钱喝,外头喝得半醉了家来还要喝。。。细看净是方言哩语,拐着弯儿的不带脏字的骂人话,不粗不细看却正是风情万千,万千风情。

第二十八回《陈敬济徼幸得金莲  西门庆糊涂打铁棍》里描写陈敬济眼里的潘金莲“只见妇人在楼上,前面开了两扇窗儿,挂着湘帘,那里临镜梳妆。这陈敬济走到旁边一个小杌儿坐下,看见妇人黑油般头发,手挽着梳,还拖着地儿,红丝绳儿扎着一窝丝,缵上戴着银丝[髟狄]髻,还垫出一丝香云,[髟狄]髻内安着许多玫瑰花瓣儿,露着四[髟丐],打扮的就是活观音。须臾,妇人梳了头,掇过妆台去,向面盘内洗了手,穿上衣裳,唤春梅拿茶来与姐夫吃。”

活脱脱一幅佳人临镜梳妆图,黑的发,红的绳儿,银的冠儿,对着窗,挂着帘儿,再联想到花的容,玉的手,陈敬济不痴了我都要痴了,这潘六姐当着女婿临镜梳头看似无意却是有意春光乍泄,卖弄风情却是从从容容,坦坦荡荡,玩儿暧昧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觉要叫一声好。

对照当初还是武大老婆时和西门庆调情,玩儿的却是惊心动魄的心跳:

这妇人见王婆去了,倒把椅儿扯开一边坐着,却只偷眼睃看。西门庆坐在对面,一径把那双涎瞪瞪的眼睛看着他,便又问道:“却才到忘了问娘子尊姓?”妇人便低着头带笑的回道:“姓武。”西门庆故做不听得,说道:“姓堵?”那妇人却把头又别转着,笑着低声说道:“你耳朵又不聋。”西门庆笑道:“呸,忘了!正是姓武。只是俺清河县姓武的却少,只有县前一个卖饮饼的三寸丁姓武,叫做武大郎,敢是娘子一族么?”妇人听得此言,便把脸通红了,一面低着头微笑道:“便是奴的丈夫。”西门庆听了,半日不做声,呆了脸,假意失声道屈。妇人一面笑着,又斜瞅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又没冤枉事,怎的叫屈?”西门庆道:“我替娘子叫屈哩!”却说西门庆口里娘子长娘子短,只顾白嘈。这妇人一面低着头弄裙子儿,又一回咬着衫袖口儿,咬得袖口儿格格驳驳的响,要便斜溜他一眼儿。只见这西门庆推害热,脱了上面绿纱褶子道:“央烦娘子替我搭在干娘护炕上。”这妇人只顾咬着袖儿别转着,不接他的,低声笑道:“自手又不折,怎的支使人!”西门庆笑着道:“娘子不与小人安放,小人偏要自己安放。”一面伸手隔桌子搭到床炕上去,却故意把桌上一拂,拂落一只箸来。却也是姻缘凑着,那只箸儿刚落在金莲裙下。西门庆一面斟酒劝那妇人,妇人笑着不理他。他却又待拿起箸子起来,让他吃菜儿。寻来寻去不见了一只。这金莲一面低着头,把脚尖儿踢着,笑道:“这不是你的箸儿!”西门庆听说,走过金莲这边来道:“原来在此。”蹲下身去,且不拾箸,便去他绣花鞋头上只一捏。那妇人笑将起来,说道:“怎这的罗唣!我要叫了起来哩!”西门庆便双膝跪下说道:“娘子可怜小人则个!”一面说着,一面便摸他裤子。妇人叉开手道:“你这歪厮缠人,我却要大耳刮子打的呢!”西门庆笑道:“娘子打死了小人,也得个好处。”

这一“睃”,一“低头“,一”笑“,一”把头别转着“,一”斜瞅着“,”低头弄裙子儿“”咬衫袖口儿“”还“咬得袖口儿格格驳驳的响”,一个春情洋溢却又害羞的少妇立然纸上,与浪子西门庆两个相互试探挑逗调情有来有去,像是事先排练好了似的,密不透风,滴水不漏。

第八回《盼情郎佳人占鬼卦  烧夫灵和尚听淫声》西门庆勾搭上潘金莲两人正蜜里调油,突然间巫山云断,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西门庆冷不丁地娶了孟玉楼,把个热突突的潘金莲给撂下了,潘六姐苦呵,日里盼夜里想,抓住王婆千叮咛万嘱咐求着去找西门庆,好不容易天上掉下个活龙----西门大官人总算来了,这下该好好哭一回诉诉相思情了吧?没的事,看看潘六姐是怎么整治薄情郎的:

妇人还了万福,说道:“大官人,贵人稀见面!怎的把奴丢了,一向不来傍个影儿?家中新娘子陪伴,如胶似漆,那里想起奴家来!”西门庆道:“你休听人胡说,那讨什么新娘子来!因小女出嫁,忙了几日,不曾得闲工夫来看你。”妇人道:“你还哄我哩!你若不是怜新弃旧,另有别人,你指着旺跳身子说个誓,我方信你。”西门庆道:“我若负了你,生碗来大疔疮,害三五年黄病,匾担大蛆叮口袋。”妇人道:“负心的贼!匾担大蛆叮口袋,管你甚事?”一手向他头上把一顶新缨子瓦楞帽儿撮下来,望地上只一丢。慌的王婆地下拾起来,替他放在桌上,说道:“大娘子,只怪老身不去请大官人,来就是这般的。”妇人又向他头上拔下一根簪儿,拿在手里观看,却是一点油金簪儿,上面[钅及]着两溜字儿:“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却是孟玉楼带来的。妇人猜做那个唱的送他的,夺了放在袖子里,说道:“你还不变心哩!奴与你的簪儿那里去了?”西门庆道:“你那根簪子,前日因酒醉跌下马来,把帽子落了,头发散开,寻时就不见了。”妇人将手在向西门庆脸边弹个响榧子,道:“哥哥儿,你醉的眼恁花了,哄三岁孩儿也不信!”王婆在旁插口道:“大娘子休怪!大官人,他离城四十里见蜜蜂儿刺屎,出门交獭象绊了一交,原来觑远不觑近。”西门庆道:“紧自他麻犯人,你又自作耍。”妇人见他手中拿着一把红骨细洒金、金钉铰川扇儿,取过来迎亮处只一照,原来妇人久惯知风月中事,见扇上多是牙咬的碎眼儿,就疑是那个妙人与他的。不由分说,两把折了。西门庆救时,已是扯的烂了,说道:“这扇子是我一个朋友卜志道送我的,一向藏着不曾用,今日才拿了三日,被你扯烂了。”

先礼后兵,先道了万福,然后就开始奚落,逼得西门庆赌咒发誓,文的不够又来武的,上去就搜身,丢帽子,拔簪子,诘问负心郎,逼得负心郎再扯谎,最后拿把扇子扯得稀稀碎撒气,潘六姐有理有利有节,虽然动了情郎身上东西,可没动情郎身上一根汗毛,没倾诉离别之苦,没痛骂对方负心之罪,更没哭天抢地(男的最怕也最讨厌这个了),落后儿还拿出了给情郎预备的祝寿之物:

妇人向箱中取出与西门庆上寿的物事,用盘盛着,摆在面前,与西门庆观看。却是一双玄色段子鞋;一双挑线香草边阑、松竹梅花岁寒三友酱色段子护膝;一条纱绿潞绸、水光绢里儿紫线带儿,里面装着排草玫瑰花兜肚;一根并头莲瓣簪儿。簪儿上[钅及]着五言四句诗一首,云:“奴有并头莲,赠与君关髻。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

先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然后再升上三十三重天,潘金莲就有这个本事。

顺便说一句,这王婆说话也够逗的----”大娘子休怪!大官人,他离城四十里见蜜蜂儿刺屎,出门交獭象绊了一交,原来觑远不觑近。“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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