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临时替补的微积分教授年轻很多,身材比较瘦,肢体动作丰富得让我感到有些眼花。课才上了半小时,他就指着我对全班说:“这位年轻的女士懂很多,你们考试时尽量坐她旁边。”
坐在第一排的我又一次脱口而出答案时,他突然向我下跪!
全班都惊讶地看着他,我的嘴巴更是张得大大的。
“你什么都知道!我不配教你这样的学生啊!”
全班都笑了。我突然想起了古装剧里那句台词:“爱卿平身。”
虽然每个教授都在夸我,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夸法。下课后,备受鼓舞的我到电脑中心去编程序,虽然第一次考试得了98,但这门课我还是要下功夫。这不,我的程序无法运行,便举手寻求辅导老师帮助。看到那位亚裔老太太朝我走来时,就感觉不好。我没怎么跟她打交道,但从来没见过她对任何人笑,总是板着脸,讲着生硬的英语。可能因为年纪大了,她脸上的疙瘩让人更加想远离她。
和很多美国人相反,她一不微笑,二不问候,直接拿起我的鼠标:“我知道问题出在哪。”
我以为她下来会给我指点迷津,没想到她却把我的文件保存好后问:“你的USB硬盘呢?”
“没有,因为我有多少就能丢多少。我通常都是把作业存在邮箱。”
“打开你的邮箱。”
正当我打开邮箱时,她却立刻制止:“在这不能用私人邮箱,用学校的邮箱。”
我立刻火了:我跟所有的教授都用我的私人邮箱联系,没有任何问题,怎么到她这就不行?
但我肯定不能发作,就忍着听话照做。
“拿起你的书包,搬到电话旁边的电脑,因为我还要负责接电话。”我理解她的工作职责,但这种下命令的语气让我很不舒服。
“在我帮你之前,你给所有公式都增加一个空格。”
我吃惊地看着她:“我的教授说这些地方的空格可有可无啊。”
“没错,但加上会给读者提供阅读的方便,等你加完空格,再来找我。”
我想骂人了。一边不耐烦地重新加空格,一边在心里泄愤:“我恨你!我恨你!”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呢。只要她看不顺眼的地方,即使是对的,她都要我改过来。我稍微一抗拒,她就盯着我:“同意不同意?”有时,我感觉她把我象犯人一样审问。就因为我的每一步程序都必须听她的,浪费了我将近一倍的时间才完成作业。
“你是中国人吗?”她问。
“是的,你呢?”虽然极度郁闷,我还是礼尚往来。等她的答案时,我心想:千万别告诉我你是中国人,最好是日本人,因为我真的恨你!
“我也是中国人。”被这个答案打击的我还是不死心:“你讲粤语吗?”
她摇摇头:“我是大陆人。”
在美国生活了近两年,我已经被美国人的教养给宠坏了。熟悉的人夸我,陌生人只要目光接触,都会微笑,说声“你好”。离得远的,也会挥手致意。而今天,我第一次被粗鲁“虐待”,却是因为自己的大陆同胞!比起那个美国教授的“顶礼膜拜”,真可以说是“天上人间”。
怪不得有些人把父母接到国外后,日子很难过,有一位婆婆当着洋人的面斥责儿媳妇。儿媳妇对同事解释说:“那一代人,是在政治运动中长大的,被人整、整别人早就成了固有的生活方式,什么善良啊、信任啊,通通都不存在。”
眼前这位来自大陆的中国老太太,让我多少有些明白那个儿媳妇的话。即使飘洋过海,政治斗争的烙印,却早已刻在骨子里。
想起了曾经打击过我的一个老师。他来自农村,本想大学毕业后能永远跳出农村,但就因为他在错误的时间毕业,象其他在1989年被惩罚的大学生一样,英语专业的他被“流放”到一个没有设置英语课的小山沟。为了摆脱被埋没的痛苦,他通过考研,再一次来到了城市,但代价却是惨重的--拼命苦读让他变成了弱视。
我对他说:“老师,将来我想利用工作的时间,在附近的景区旅游,再搬到另一个城市,开始下一次潇洒的旅程。”
“我想在你背后猛击一掌。”
“为什么?”我吃惊地问。
“让你清醒过来,面对现实,不再幻想。别忘了,你是农村的。做梦只会让你更痛苦。”
他打击了我,但我没有怨言,因为我同情他已经被现实摧垮的内心。他只是一个农村的苦孩子,想在城市里找一份工作,但却还是被那场政治风波改变了命运,削弱了意志。老师不仅是传授知识、答疑解惑,更要激励鼓舞。但教书对于我的那位老师,却失去了激励的作用。相反,他明确告诉学生,做梦会让你更痛苦。我相信他,他没有撒谎,因为他要跳出农村贫困的梦想,给了他很多年痛苦。
还好,固执让我实现了那个梦想。紧靠本科的学历,我就在西安、深圳、北京、上海、和杭州等地生活了一圈,而现在,身边的美国教授则对我说:“你将来要去很多地方(这句美国俚语意思是你将来会很成功)。”
课程顾问说:“一开始我建议你学工程,你直摆手,现在你终于相信自己有能力在理科拿到博士学位。你有了‘大梦想’,真是太棒了!”
在中国,我为自己的数学自卑了十几年,却从未采取行动,去图书馆没想到要借理科书籍。只要听说是外语专业的女生,人家肯定很宽容:“你们外语类专业不会算账,再正常不过了。”
而到了美国,促使我对数学“下手”的,是一组数据:在法学院入学考试中,成绩最高的考生往往来自数学专业。当时想去法学院的我,就开始从儿童图书馆借数学书。仅仅两个月,我就自学到了微积分。而现在,每天都喜欢做题的我,开始考虑把数学作为双学士来攻读。就这样,我开始相信很多教授都在对我重复的那句话:“对于你,天空才是极限。”
国内的一个老师非常惊讶我在理科上能得心应手,因为文科生转理科,过程一般都象蜕皮一样痛苦。我的成功,首先感谢大力支持的Jeff。他是第一个建议我学数学专业的人,紧接着他说本硕连读。半年后,他说“既然你能拿下硕士,为什么不直接读个博士呢?”他给我指出了新的目标,而现在,他说既然我每天都想做数学题,那就顺便再拿个双学士。每当我为学费发愁时,他就说:“赚钱的任务交给我,你就心安理得上学。娶到这么好的中国女人,我可是赚美了。不要觉得你在白花我的钱,你这聪明的小脑袋,就是我的投资银行!”
当然,身边这些教授的表扬和鼓励更是增添了动力。不象“三好学生”奖状上那句枯燥的“以资鼓励”,美国教授的表扬形式多样(尤其是那位朝我下跪的),反复传递给我一个信息:做大梦、做大事。怪不得奥巴马在今年的国情咨文中说:“在这个国家,我们做大事。”
这些点点滴滴,都让我感受到自由不仅是政治家的工作,也关系到每一个公民的身心健康发展。如果我们还象当年的闻一多一样,仰天长叹:“有一句话说出就是祸”,那会有多少压抑在酝酿和涌动?那么多压抑的人熙熙攘攘中,当然会伤害彼此。把所有的经历都放在防人或整人,谁会有时间去挖掘潜能,服务社会?我不相信,整人的人在这些摩擦中,会有多快乐----除非是虐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