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如他》——第十六章 最终回




            

葬礼是在一个雨后的傍晚举行的。没有太多人参加,因为那个刚逝去的生命尚未有时间去接触更多的人,爱更多的人并且被众多人爱着。他带着遗憾离开了我与戴蒙。他穿着洁白的长袍子,缎的质地,纯洁无暇的光芒,遮盖了身体周围环绕着的百合。他安静地躺着,如无数个傍晚,我搂着他熟睡时一个模样。小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光停驻,蜡黄色被雨天遮挡,转为苍白。瘦骨嶙峋。

我穿着白裙子,依旧母子装。在他生前,我买了许多套跟他一起穿的衣服,从两岁到二十岁,也曾亲自设计过一套,那衣服正穿在身上。白长袍,本打算补充洗礼时能派上用场,孰料,竟是如此收场。

他个头小小的,不过一米多长的身躯,躺在一张水晶的床上,床特意做得很长很长,先生怕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会长高长大,一张小床会憋屈了我们深爱的他。

我没有哭,先生亦没有,他的泪已经干涸。而我的泪,尚在心间凝噎,弯弯曲曲地不肯流出。然而,当我与先生齐齐站在水晶床前看着他时,他的嘴角,他的脸颊上,不经意地,透出一撇灿烂的笑容,如他无数次真切璀璨的笑一模一样。仿佛在说,妈妈,爸爸,我爱你们。

先生直挺挺地站着,脸极度扭曲,若是他还有泪,一定要坠下的。我扶住水晶棺,若是慢些,怕是已经昏倒在地。

先生和苏太太来了,曼如来了,安娜和李希也来了,高桥来了,宋玉来了,亲朋好友来了。没有安慰,甚至没有哭泣,看着安详、神态自若的他,谁都舍不得掉泪。一堆人默默地向他行礼,默默祷告,而后默默离开。

晚上,雨停了。月明星稀。

明天是安葬的日子。先生在做松木墓碑,上面写着:

生命因为短暂而极其壮美。

爱你的妈妈和爸爸。

 

一切进行地顺顺利利,心碎以后,并无感觉。看着先生树墓碑,心里平平静静。拒绝火葬,即使非要这般不可,我死活不肯,最终法容了情,得以保全他的小小瘦弱的身躯。选了一个大晴天,碧空,无云,先生亲自铲土,刨地大而狭长,最后我跟先生依次在他脸颊上深深亲吻,终于,眼睁睁看着他遁入黄土之中,再不能相见。

先生搂着我的肩膀,作为支撑。他像一片书页,白而单薄,反倒是由我支持着他。我保持着极度的冷静,我无悲伤流露,我显得安宁而恬淡,我显得不正常。这更让先生担心。

葬礼结束后,我褪下白裙子,换上平日里穿着的彩衣。我不避讳他的殂谢,荷叶裙,红衫子,木屐。麻木、近乎冷血地对待他的离去,残忍地将他的离去抛在脑后。我尝试设计服装,将稿子寄到卢塞恩,再由店里加工成成品,上市,竟也大受欢迎,一些从前买我添加花样的顾客照样眷顾这些新衣。见朋友——安娜、曼如和高桥宋玉,跟他们谈天说地,溺在一起。呆在先生工作的地方,看着他勤恳认真地画设计图,看他四处测量,送午餐晚餐。回了趟大连老家,侍奉父母,真切欢笑,等再回到郑州,便闭门不出了。

白日里,我马不停蹄,热火朝天。

唯有到了夜晚,先生熟睡后,行尸走肉地从床上爬起,点一支昏黄蜡烛,一遍遍翻看他的照片,却始终不肯掉下一滴眼泪。天快亮时,熄了灯,若无其事地去睡。

一切皆安排妥当。

跟卢塞恩的店解除了合作关系,与朋友也断了联系,整日呆在家中卧房,先生见不着我人。

于是,我自由,得到了解脱。赤条条再无牵挂。我开始哭泣,怔怔地往哪里一坐,眼泪自动坠落,痛,像潜伏在身体里的病毒,过了漫长的潜伏期,终于发作。一发不可收拾,痛入骨髓。先生慌张失措,他一早就怕这种情况出现,欲请心理师来调节,我制止他,说,怕是控制眼泪的神经坏了,我并不想流泪,却是不由自主。先生大骇,却奈何不住我的固执。我坐在沙发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吃不喝,只是流泪。我知道,如果不把眼泪流光,是不会停止的。

牧覃,我的孩子。

 

有一天早上,我很晚才醒来。先生正在做早餐,我听见刺刺地烧饭的声音。我躺在床上,四肢无力,能感觉到眼泪在脸上盘旋。先生做好饭,叫我起床。

提,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了?

先生抱着我,他的手在颤抖。

我早已料到,安慰他说,帮我擦掉好吗。

他哆嗦着手,颤颤巍巍触碰我的脸颊,用洁白的袖口使劲蹭着我的眼角。

我睁开眼,四下里一片昏暗。而先生的袖口上,是一摊明亮的鲜红。

 

我深爱你,我的孩子。

 

 

完。


尽管十分不舍,但是有些故事虽然是由作者构造的,但并不全然受作者控制。这个故事即将结束,谁也阻拦不了。我亦不想画蛇添足。
谢谢所有喜爱她的读者。
这本书写在我十七岁时,耗时两年,到十九岁的七月一号写成。所以,一定有许多稚嫩之处,谢谢各位的包容,能耐心看完。
我在尝试诠释一种爱情,但是,很显然,我没能脱离矫情。小说,离了爱,是不能存活的。人当然也是,我一直在试图解释爱,后来发现,这世上,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而往往这些东西又都是金贵的,且朦胧态比具体态更加珍贵。
但我是个执拗的人,会一直走在追求爱的道路上。
我在,故我爱。

郑明光 11年3月7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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