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又开始对着那扇窗,注意沿街路过的人。忽然,她打开门奔出去,给了那个拾荒的中国老太太一顶帽子,是那种从头套到脖子只露两个眼睛的。她进来时有人询问什么,她说老太太的双颊都要被风吹破了,所以她带来这个给她。那个拾荒的老太太是常在这一带转悠的,脸早已像风干的橡树皮。能说一点英语和粤语,不懂普通话。J平时很注意收集一些可以回收的瓶子,过些日子老太太就来取,有时也托我们代为转交。三九寒冬,打开门就有一缕刺骨的风锥子似地扎进来,老太太却整日在外晃荡。不明白她年轻时做什么去了,到老要受这份疾苦。J是同情她吗?还是推己及人,由此念及自己的晚景?
在J高兴的时候,试着问过她。她只是说偶然在街上认识老太太,是个非常nice的人。这个回答带出了我更多的问题。我也在街上看到过老太太无数次,从没想过要去和她搭讪,更是不可能知道她how nice。J在谈到老太太时,完全是一种平常的口气,似乎老太太的存在以及到今天的地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有任何问题需要问和需要解释。J在最冷的温度下,带一杯Tim Hortons的咖啡等到老太太路过时给她。
在J缩着肩膀冲出去的一霎拉间,我有点不自在。我们通常以为自己一定在、也一直在的热情和善良的品性,其实在经过了这么些年以后,也许是有种种的原因,已经是折了又折。假如不经历不一样的人的冲击,在彼此彼此的人丛中,我们---至少是我,也仍然是从容自得的,甚至有一点于无声处的优越感。说实话,在J端着咖啡出门的那刻,我、、、觉得惭愧。
J在圣诞节前,在图书馆的休息室放上两个募捐的箱子,各插牌子:一是给无家可归的人,一是给无人收养的动物。箱子里最后也是堆满了东西。有一个人要捐但是忘了带来,J说“我可以明天再跑一趟来拿”。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这样一颗柔软的心,藏在那样一种刚毅的非常男人的表情下,像是一种有意识的“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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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的新闻像一张八卦的小报,标题的用词尤其“香艳”---即便毫不沾边,也非要往18+以上靠。有一次难的看到一条有关南京的新闻,主人公恰好还是我十几年前认识的人----G。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他长得其实有点像“汪峰”。G学习绘画,天分很高,自视就更高。他的父亲是南大物理系的教授,家就住在校园里。G的哥哥是精神病人,久治不愈。G在他那间除了床满是画的阁楼里,放下画笔,捧起心理学方面的书。不知道他是如何努力的,我认识他时他在电台里有一档直播的心理咨询类的节目,八十年代末的那一段,每个周末他穿戴齐整走进延龄巷十号的电台。G也在报社的栏目定期出境,扮演“知心大哥”的角色---如果不是出了后面的那么档子事,说不定他就是今天的“乐嘉”。
G后来与团市委合作搞了一个类似“心理咨询诊所”的门市,直接和患者见面。不幸的是G和一个患者发生了故事,而且患者还是一个应届的高中毕业生---结局可想而知,这是不被允许的。G从此在他花费了许多心血的领域消失殆尽。但是他已从画画的天地淡出,生计怎么办呢?九十年代初,G在宁海路开了全城第一家怀旧型酒吧名“半坡村”---布局和画都满有特色,装饰和器皿都独居匠心,在这块试图赚钱的地界,唯一没有的是“商业气息”。老板娘已经升为大学生了,她比我想象的要成熟,也比我想象的要正常----她从继父那里承受了多年的身体和精神伤害,是G把她拉了出来,为此丢掉了工作和名声。许多人为G不值,我却从他身上看到不同于常人的价值观----然而最难的是对抗现实的勇气。
不知“半坡村”是否赚到生计,当我读到那条相关的新闻时已是本世纪初。G成功的举办了一届画展,引起了相当大的反响。作画的人全部是来自精神病院的病人,他们从未接受过任何的美术基础教育,画出的都是他们内心本真的世界,以及他们认为的世界本该有的样子,有几幅作品内容和意向都出奇的丰富出彩,像是现场临摹梵高和莫奈的作品。
记得看到新闻的当时,我几乎拍案叫绝----这才该是G做的事情,好主意----也只有他才会有这样的主意。放下画笔拿起书,到放下书拿起画笔,每一件都是事出有因,无奈多过情愿。终于有一天,他把两件事情结合在一起,探究寻微,追本逐原,相信这是他自己非常想做的事情,让我看到,不禁也替他觉得有意思。
这些年回国,看到以前的一些老相识们,已居官把位,活色生香了。但是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生活也是“千人一面”。让我眼前一亮的,倒是这个不甚体面的“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