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古丽用红纱巾把儿子绑在背上,急匆匆地沿着汽车碾过的痕迹走在前面。母亲差不多是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看着头发花白、气喘吁吁的母亲,阿依古丽一阵心酸和内疚。母亲老了,在她六十多年的劳苦生涯中,几乎没有享过几天福。幼年丧母,一个人带大了三个弟妹。中年丧夫,又是一个人咬牙供养着三个儿女。凡是认识她的人没有不敬佩的,说她自尊自强,堪称女性楷模。在三个儿女中,阿依古丽的性格最像母亲。母亲也最喜爱阿依古丽。为了让女儿安心工作,母亲从库班来到这偏远县城,帮着照看孩子。虽说阿依古丽每天尽量抢着多做些事,以减轻母亲的劳累,但是母亲毕竟上了年纪,一到晚上那疲惫不堪的神态,无论怎样装扮都掩饰不住。唉,自己不能让她老人家过上幸福的晚年已属不孝,如今又叫她受这份罪。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阿依古丽带着哭腔说:妈,你开口狠狠骂我吧!你一句埋怨都没有,叫我更难受。
母亲慈祥地看着女儿,喘着气说:别多想,时间……有限,快走吧。如果……我走得慢……你也不要管……只要你早点赶到……公路……找到汽车就行了。
阿依古丽泣不成声地说:不,妈,好歹我们都要在一起,我不能扔下你!
母亲依然语调平和:别说傻话,在这戈壁滩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能出去一个是一个。记住,要控告那个司机!
阿依古丽使劲点点头。
儿子听着她们的对话,尽管不完全明白,却也感受到了什么。他一句话不说,小小的身体不停地哆嗦着,紧紧地贴着妈妈的背。阿依古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一定要把这一老一小带出大戈壁,今后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他们还有许多幸福的生活要过,绝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
戈壁滩上蒸腾着热气,远处出现了高楼、汽车,好像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幻景。阿依古丽暗暗向真主祷告,希望这是真的,几步就能走进去,不必再担惊受怕。但是幻景永远遥遥不可及。过了一会儿,它又像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切又是老样子,还是石头、小草、狼牙刺。能够总是这些东西也好,至少它们没有任何危险。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儿子已经趴在背上睡着了。周围静极了,只有母亲和自己的喘气声、脚步声。阿依古丽觉得腿越来越沉,脚底也磨出了泡,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她知道母亲一定更累,她简直不忍心看母亲那半张着干裂的嘴唇、紧握着枯瘦的拳头、机械地迈着踉跄步子的样子。他们走的速度越来越慢,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公路上?阿依古丽心头滚过一阵焦躁。她抬头看看地平线,太阳只有一竹竿高了,公路在哪儿呢?她渴望看到拖着黄尘奔驰的汽车,那样就有救了。那是什么?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黑点,又一个、三个、四个……阿依古丽觉得心不跳了,气不再喘了,脚不在疼了,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她看看母亲,母亲也正在看着她。从母亲那充满恐怖的眼睛里,她看到了那个最不愿意看到的字------狼!
千真万确,不是幻象,无可讳言,那是狼,一共十五头。这些地狱使者、魔鬼刽子手一字排开,呈剪影坐在地平线上。仿佛划分开了天空与大地,光明与黑暗,阴与阳,生与死的界限。多么冷酷的事实,多么惊心动魄的存在!真主哇,多么残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