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家里用晚饭。
“去律师行问过了?”男的问。
“没有,我在路上碰到了小陈,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女的说。
她在火车站碰到了语言学校的同学小陈。小陈来澳不久就和白人同居了,现在正和另一个白人同居。她和第一个男朋友分手时,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想到他只是和她玩玩而已。这期间她换过好几个白人男朋友。据说她只迷恋白人。
“还是有个互相关照的好。我向你赔不是。”
女的不吭声,只能听到快子和碗以及牙齿和食物的碰击声。
过了会儿男的又说:“闷了可以讲讲话,当然还可以做……”他想打喷嚏,终于没打出来。
“自个儿讲话不碍人。”她夹了块软骨放到嘴里,虽然嘴巴紧闭,还是咬得嘎嘎作响。
他夹了一小口菜,放到嘴里,正想嚼,喷嚏突然打出来,菜也喷出来,而且声音那么大,吓了她一跳,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对不起。不是故意的。那倒也是,你说得对。”他边擦边说。
沉默了一会儿。
“你看你自己。”后面的话她咽了回去。
“对不起,不该这么不小心。其实别人也这样,每家都这样。”他说。“他们都可以过下去。”
“不一样,每家都不一样。”
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这是很自然的事,久了都这样。”他又说。
“不一样,别人家里经常大吵大闹。”
吃完饭,他收拾桌子,然后去洗碗。
她坐到沙发上,面朝窗户,开始织毛线。
这时他们家肥胖的花猫也跳上沙发,在她身上磨蹭了一下,又跳下来。以前每隔一年都要生一窝仔,没人要的都要送到动物保护协会去。由于到了发情期会引来几只公猫整夜在房子四周嚎叫,吵得睡不着,后来拿去阉了,就长成胖乎乎的。
她喜欢织毛线,但她并不知道要织什么,好像她不是在做针线活,而是在消磨时间。织了一段日子,她会把毛线拆了,重新来过。
她能看到窗户外有一棵树。两年前树开始枯萎,现在除了一两枝还有绿叶,几乎只剩下枯干。她看着树的生命一天天萎缩下去,好像精髓被抽离了,就像她的生活。她问过许多人,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相信这一切是从一根枯枝上漫延开来的,正如他们现在沉闷的生活是从小事蔓延开来一样。
以前树上有许多鸟,后来只剩下一只,现在连这只也不见了。
“那只鸟可能飞走了。”他说。他在沙发上坐下。在她织毛线时,他要不翻阅报纸,要不看电视,或者一边看报纸,一边看电视。一台二十九寸的电视机放在客厅的一个脚落里。
“可能换了个窝,它需要新的环境。”
“新环境也会变成旧环境,说不定还不如呢。其实也没必要特别跑一趟。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
“只是稍微拐一点路,想咨询一下。”
“一想到手续的事就头疼。我想那只鸟也可能已经死了。”他说。外面又开始下雨,断断续续的,已经下一周了,天气灰蒙蒙一片,看来还会再下一周,或者一个月,现在的天气谁也说不准。
“你怎么那样肯定?”她问。那是一只叫不上名的小鸟,叫声非常悦耳。以前她经常看到它栖息在大树的枯枝上,在他提醒下也看到它钻进主枝上的一个洞里去,那肯定是它的窝。
“最后一次看到它时好像受伤了,它的翅膀耷拉着,艰难地飞向它的窝。后来就不见了。”他说。
“就这么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过上个好日子,有没有孩子。”这几天她见不到小鸟心里便堵得慌,便烦躁。
“我知道你昨天说的是气话。其实这样也过得下去。”他说。
“也可能因为它觉得那棵树要死了,所以也不想活了。”她的手机械式地运动着。突然她似乎感觉到一只熟悉的小鸟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当她的眼睛在树上搜寻时,却什么也没找到。她的鼻子有些发酸。它早已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现在这部分已经丢失了。
花猫发出轻微的叫声,它变得懒散了,喜欢蹲在一个脚落里,一蹲就是几个小时。
“好像它跟你说过似的,你以为它们也有爱情,还同生共死。其实只要在一起就是缘分,生活总会趋于平淡,有亲情就好。还是开始玩牌吧。”他说。
“我相信它有勇气去寻找新生活,生儿育女,假如还没死的话。”她喃喃自语道。她的眼睛望着窗外。窗外除了那棵快干死的树,什么也没有。
“看你又在说气话。我知道总惹你生气。已经陪过不是了。”他说。
每天除了工作,做爱,睡觉,吃饭,拉撒,打电话,看电视,买东西,偶尔和朋友互相串门之外,她的时间就花在织毛线和打牌。她没想到打牌成了他们能在一起玩的唯一乐趣。他们玩拱猪,用两付牌,洗好后取出一半就可以两个人玩。谁赢了一局,就在一本精制的小本子上画一笔,一次玩两小时,谁输了第二天就要做饭烧菜洗碗。这样密密麻麻的正字已经写了将近一个小本子。
他从一个抽屉里拿出牌,笔和本子,坐到她坐着的长沙发上。她把毛线放在一边,转过身来。
“小陈也太随便了,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老公。”他说。
她没有回答。
他熟练地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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