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早上的阳光透进酒店客房的大窗帘,樱子仍没有任何睡意,脸上的妆还新鲜着,她起身下床去卫生间刷牙。在镜前照了照粉红色的唇里那排洁白的牙齿,笑了,嘴里哼起了歌:“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门外响起导游的吆喝声:“集合了!走了走了!”
樱子坐在旅行大巴靠窗的位子上,这才注意到北美的枫叶真的很美。窗子上映出自己无可挑剔的美丽的脸庞,回想起昨晚那位水桶腰的黄脸老女人在自己绘制的那幅春宫图前的狰狞模样,窗子上的那张脸突然笑了,身边的陌生男人侧过身来看她,又看看窗子上的人影。她突然想起许云飞,想起云飞的妈,想起那只从云飞妈手上褪下的祖母绿的大戒指。
回到多伦多樱子对丽萨说自己不想在卡拉OK做事了,“去学个幼儿教育什么的,将来有份正经工作也好嫁人。”丽萨瞥眼一笑:“什么正经不正经,赚钱才正经!”她又把樱子上下打量一眼:“嫁人?像你这样专门喜欢挖人墙角的也想着嫁人了?”樱子说:“挖人墙角其实挺没劲的!”丽萨也说:“就是!其实还不如就跟许云飞过算了,到底夫妻一场。”“跟他过更没劲!”丽萨心里暗笑,她怀疑樱子和云飞根本就没上过床。
樱子又做了几个月,看看攒下的钱够自己两年的花销就辞了工,把那只祖母绿连同云飞在婚前送她的那几样首饰包好,装进箱子飞回家过年。
大年初一,小云正坐在沙发上抱着孩子喂奶,嘴里唠叨着:“婚还没离就说可能找不到人,我看你是根本没有诚意!”云飞正把脏尿片用塑料袋装了准备出门去扔,他站在门口:“我只是耽心回去找不到她的人,前几天打电话连手机都停了,又打电话给她同屋的室友,说早就搬走了,也不知搬到哪儿去了。”
小云急了:“那就找政府机构去查,加拿大就那么点人口,一查不就查出来了?你别净找借口,你要是玩什么花招我可以不活,你儿子也别想活!”云飞的妈听了这话忙赶到近前叫嚷:“大过年的,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呀!”双手一合:“阿弥陀佛!”
云飞也忙把手里的塑料袋仍在地上,走过来抚摸着她的后背说:“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只是有点担心,根本不是找借口,好好,我一回去就上警察局查她的人!”小云又开始抹眼泪:“儿子都快两个月了,我还这样躲躲藏藏的算怎么一桩事啊!”云飞的妈说:“云飞啊,下个星期回去,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她找回来,把婚给我快快地离了,别的什么废话都别说!”说着拾起地上的垃圾袋去拉门。
这时有人摁门铃,门开了,樱子提着个小包站在外面,所有的人都愣住,小云一见这情景心里一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樱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是该抱着儿子起身让座,还是干脆躲到房间藏起来。樱子见云飞妈提着垃圾袋来开门,怯怯地叫了声妈,那声“妈”把小云刺激得“蹭”地站起身大声说:“妈,让云飞去扔,您歇着!”怀里的婴儿正吃得美,被一下子拉离了食物,小嘴两边找了找,“哇”地哭开了,云飞满脸通红,又想去抱孩子又想去接妈手上的垃圾袋,见樱子闪身进来只好先招呼她:“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了……”樱子一句话没说完就已经明白了眼前的事,突然笑了笑,走到小云跟前探头看了看婴儿,问:“你给他生的?”小云脸上不知何种表情,也不知说什么合适,忙把眼睛看向云飞,云飞这才转过神,咽了口口水:“樱子……”云飞妈忙把垃圾袋扔在墙角走上前说:“樱子,几年没见了,坐啊。”态度不冷不热。云飞也连忙把沙发上的小衣服挪到一边,说:“坐吧。”小云紧张地转看着几个人的表情。
樱子把手上的提包背在肩膀上,笑笑说:“我先上个厕所。”说着走进洗手间关上门,从包里翻出准备还给云飞的那只祖母绿戒指戴在中指上,又把项链,手链全都戴起来,一时间金光闪闪,对着镜子照照,搬下马桶上的冲水闸,随着“哗”的水声开门出来,客厅里只剩下云飞,云飞妈已经领着小云进了卧室。
樱子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神情,里面带着娇嗔和怨恨:“你可真有效率啊,连孩子都有了?”云飞有些惊慌,笑容僵持:“呵呵,家里给介绍的。”“家里不知道咱们还没离婚?”“咱跟离婚有什么区别?”“区别大了!”樱子说着走近云飞,伸出手给他整了整衣服领子,把云飞惊得往后急退一步,又飞快地看了眼卧室的门。樱子笑了:“你怎么就改不了怕老婆的习性?”她放大了音量:“说错了,现在我还是你老婆呢!”
云飞被樱子的小手又在脖子摸了一把,一时间魂飞胆散,把那句“我正准备找你回去办手续”的话忘得干净,只一味往身后让,嘴里连说:“别别,别这样!”云飞妈终于忍不住从房间里出来,正色道:“樱子,你这样就不对了,当初是你们家来提的亲,我们云飞费心费力把你办到加拿大,可你一天都不想跟他过!你们没能及时离婚不是因为还有什么情份在,完全是手续问题,他当初没通报移民局告你骗婚已经对你够好了!希望你自重!”
樱子笑了:“妈,您说我什么我都认,是我对不起云飞。这两年我也成熟了,知道自己以前做错事,这次回国就是专门来找他,准备跟他回加拿大好好过日子的!”云飞妈冷笑一声:“你不觉得晚了点吗?”“晚不晚要我们俩人说了算,您说对吧?”把云飞的妈气得面朝儿子:“云飞!你告诉她,这绝对不可能!你告诉他小云才是我们许家的媳妇!告诉他你正准备回加拿大找她办离婚!”
云飞脸上的肌肉都缩成了硬块,嘴里僵硬地说:“是,是这样,我已经订了机票。”“那正好,你哪天的机票,咱俩一块回去!”小云正在房间隔着门细听着,床上的婴儿哭起来,她赶紧把孩子抱在怀里哄,心里慌乱成了一团。
樱子听见孩子哭,又浅笑一声:“二奶帮你生了孩子,我倒可以省事了!”幸亏这话被孩子的啼哭掩盖,小云不曾听清,云飞妈急切地看了眼房门,厉声说:“程樱子!你自重一点!离不离婚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我想加拿大应该是个法制社会,云飞,你只管去找个律师,不信都分居两年多了连个婚都离不掉!”樱子又是一笑:“妈您别这么说,我不想离是因为对云飞有感情,想跟他过,至于孩子要是她同意,我愿意养着。”
“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云飞妈无法再淡定了,急急走到大门口狠狠拉开房门。樱子信步走到门外,冲云飞一笑:“你想和我谈离婚的事,晚上8点给我家打电话!”
晚上8点半,樱子远远地出现在街灯下,一条白色的长丝巾迎风飘着,就像仙女刚刚收起了翅膀。两个人钻进了出租车,云飞问:“你想去哪儿谈?”樱子拉住他的胳膊:“云飞,咱们的交情前前后后也有十年了吧?结束前我想让你带我去看场电影。”云飞喉咙里突然哽住,司机问:“去哪儿?”“大光明电影院。”樱子说。
云飞在电影院门口排队买票,魂魄回到现实,这才想起留在家里千叮万嘱的母亲和小云,他说:“谈离婚的事就是简单的几句话,不至于去电影院吧?”樱子笑着说:“怎么不至于,就算是种告别仪式。”云飞一听心下知道刚才樱子在他家的表现只是出于女人的一种嫉妒,放下心的同时却有些失落。樱子见云飞不肯去排队买票,径自走到窗口买了两张票,拉着云飞走进黑暗的小包间。
樱子依偎在云飞的怀里,伸手拉下了他的裤链,把云飞惊得浑身像长了刺,又像被魔咒定住身,一动不动地任那只魔爪爪挠着。樱子眼睛看着电影屏幕,用另一只从纸筒里拈出一颗奶油爆米花放在嘴里,“嚓嚓”地轻轻咬响了它。云飞意识里有万千条绳索将他从那几根手指处往外拉,却无论怎样努力都拉不动,他钻进里一个隧道,随着时间的转幻回到从前,回到自己的第一次……
樱子从小皮包里掏出一包消毒湿纸巾,拽出里面的几张把手擦净了,又拽出几张把云飞的裤子擦净了,云飞出窍的灵魂终于回归本位,想说:“这算什么呢?都要离婚了!”那句话在大脑上空盘旋着,最终没有冲出口。樱子放了一颗爆米花在他嘴里,又凑过小嘴在上面亲了一下:“你哪天的机票?”“下周三的。”云飞云里雾里地回答。“好,我也订一张咱们同机回去,回到多伦多就去办。”“好。”云飞口里答,眼底却浅浅地渗出一层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