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当保姆

想起什么就写下来吧,不需讲究什么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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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1987年的夏天,在美国苦读了一年后,我终于盼来了第一个暑假。 暑假,对于我们这些八十年代的“洋插队知青” 来讲并不意味着轻松,旅游度假是不敢奢想的,打工挣钱才是硬道理。那时我们都没绿卡,没有单位敢非法雇用我们,为了挣钱吃饭、交学费、交房租,我们只能偷偷在不守规矩的中餐馆里打黑工,或在一些移民局查不到的地方挣些小钱。不少同学到餐馆洗碗去了,我通过报纸上的小广告,找到了一个看小孩的工作。
        女主人名叫Bonnie(邦妮),开车来把我接到了她家。车刚停在门口,三个孩子就从屋里呼啦啦跑了出来,老大和老二是女孩,老三是个男孩。三个孩子一点儿也不怕生,叽叽喳喳抢着向我报告了他们的名字和年龄:Jenny(珍妮) 十三岁,Macy(梅西) 十一岁,Jacob(杰卡布) 六岁。男主人 Mike(迈克)也走了出来,笑呵呵跟我握了握手,然后就到车库里忙活他自己的事去了。
       “OK,你们三个帮 Lynnda 把东西拿到她房间去,然后带她看看咱们家的里里外外。” 邦妮对孩子们说。 跟着三个蹦蹦跳跳的孩子,我来到了一个房间,墙是粉色的,上面挂满了小女孩喜欢的装饰,很温馨很可爱。“这原来是我的房间,妈妈说你要来,就让我搬到姐姐房间去了。” 梅西告诉我。我放下书包,又跟着他们去了老大的房间,里面有两张床,靠门口的那张是给老二临时搭的。这时邦妮进来了,我心想我如今的身份是个保姆,还是本份点儿为好,于是就对女主人说:“不用单独给我一间,我睡在哪里都可以的。” “No, No, 她们是小孩,睡在一起就行了,这个暑假,那房间就是你的。” 然后转过头对三个孩子说:“记住,从今天起,没有Lynnda 的允许,你们谁也不可以随便进她的房间。”
        他们家的房子不能说是很大,但对我来讲,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住进这么漂亮的房子,我在学校租住的房子是不能跟这里比的,更不用去比我在北京的家了。客厅和饭厅都很宽敞,厨房也整洁明亮,特别是后院的大游泳池,让我猜想这一定是个有钱人家,但第二天就知道,在夏季炎热的亚利桑那州,后院有游泳池是很平常的事,他们周围的邻居家家户户都有游泳池。
        我的工作邦妮在接我来的路上简单交待了几句,那就是在这个假期里看住老二和老三。在美国,不满十二岁的儿童是不能在无人监护的情况下独自留在家中的,这是法律,家长必须遵守。我的工资是每周一百美元,管吃管住,一周五天,一天八小时。一年前我出国的时候,每月工资是56元人民币,因此我对现在这个工资已经相当满意了。当天晚上,我一口气给家里和朋友们写出了好几封信,兴奋地告诉他们我找到了一个看小孩的暑期工,还很得意地写道:我一个月挣的钱合人民币1500多元呢,比邓小平和赵紫阳的工资加一起还高。
        第二天一早醒来是七点多钟,屋外静静的没有半点响声。我心想当保姆的总不能比主人起得晚吧,于是悄悄爬了起来。女主人还没给我布置具体的工作内容呢,今天早上我得主动问问才对。 走出房间,发现主卧室的门大敞着,男女主人都不在。走到车库一看,两辆车都开走了,我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上班去了。孩子们还在睡觉,我不知道他们应该几点起床。我走进厨房,台子上一个水杯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Lynnda,now you're the boss of the kids. Food is in the fridge, help yourself. Remind the kids to eat. Call me if you need to. Call 911 for emergency. Bonnie. (Lynnda, 你现在就是孩子们的领导了。食物在冰箱里,你自己吃。提醒孩子们吃饭。有事给我打电话,紧急情况打911。邦妮) 下面是她和迈克的单位电话号码。
        我打开冰箱,里面牛奶、果汁、黄油、果酱、水果、蔬菜、香肠、火腿什么都有,我随便吃了一点,然后倒了三杯牛奶,把三片面包涂上果酱,摆在饭桌上等孩子们起床。但后来女主人告诉我,不用为他们准备,孩子们平日都是自己吃早饭的,六岁的杰卡布也一样。
        过了一会儿男孩起来了,跑去姐姐房间闹醒了两个女孩,三个孩子一出房间就围到了我身边。我天生就招小孩,是走到哪里都会被小孩沾上甩都甩不掉的那种。我问老大:“你们爸爸妈妈是干什么工作的?” “爸爸在办公室上班,妈妈是realtor." 男孩抢着回答说。我不知道什么是realtor,老大珍妮试着给我解释,我还是没明白,我让她把realtor 这个字写出来,然后查了字典,是“房地产经纪人”,“房地产经纪人” 是干什么的?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职业。也许三个孩子见我很傻,便立即想出花样来考我,杰卡布问我会不会从一数到一百,我说我能数到一万,他立即傻了眼。梅西给我出了两道算术题,是两位数的加减法,我把答案写出后也给她出了两道,是多位数的乘法和除法,我知道美国小孩的计算能力都很差。小姑娘遥遥头,反问:“那你会吗?” 我把答案写在纸上说:“去拿计算器来验证一下吧。” 小姑娘拿来计算器,认真按来按去,然后伸了伸舌头,用崇拜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我知道,我又镇住了一个。珍妮写了几个特别长的单词,一个单词有十来个字母,我不认识。我拿起笔,写了:“珍妮,梅西,杰卡布。” 一串汉字, 说:“你先念,你念完我就念。” 珍妮不服:“不,你先念。” “OK,我先念。” 我把那几个单词都念出来了,但什么意思我完全不知道。 “现在该你念了。” 我说。珍妮还是不服:“你写的是中国字,我当然不认识了。” “可你写的是英文,我都念对了是不是?” 老大珍妮也哑巴了。我指着那几个字说:“这是你们三人名字的中文写法,喜欢吗?” “哇!真的吗?” 三个孩子高兴得跳了起来,我这个保姆就这样开始了第一天的工作。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给他们准备午饭,该不该督促他们写作业,该不该替他们收拾房间,于是犹豫地拨响了邦妮的电话。没想到这当妈的真是不拿孩子当孩子,跟我说:“放暑假了,没有作业。冰箱里有吃的,他们自己会吃,不过你得提醒他们,因为他们一玩起来就什么都忘了。别的你不用管。哦,对了,别放他们自己去太远的地方,但邻居小朋友家可以去。还有,别淹死了。谢谢啦。” 天!有这样的妈妈!后来才知道,美国的妈妈大都是这样的。然后我还知道,她给我的工资只够我看住小孩,如果再让我做别的事情,就不会是每周一百了,他们家不是有钱人家。
        我很自觉,咱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咱没当过保姆还没用过阿姨?孩子们游泳的时候,我把西瓜切成小方块,蹲在游泳池边上,用叉子把西瓜送到他们嘴里,就像海洋世界里的饲养员喂小海豚吃小鱼那样。我还给杰卡布折了好多纸飞机,给梅西折小船、花篮和小兔子,两个孩子一下子就粘上了我。中午,他们自己从冰箱里拿东西出来吃,吃完我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这让珍妮非常高兴,因为平日收拾桌子是她的工作。有意思的是,每次我要帮小杰卡布倒牛奶、倒果汁或切香肠什么的,老二梅西还吃醋不高兴,对我说:“你老是惯着他,他都快七岁了,还那么懒!”
       女主人对我当然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直说我不必做那么多,叫我别把孩子们惯坏了。但有一天早上,她一边把洗好的衣服放进烘干机一边问我:“Lynnda, 你愿意帮我烫衣服吗?烫两件一块钱。” 我当然愿意了,那时我总是喜欢把美元换算成人民币,心想烫一件衣服就是我在国内一天的工资呢。我还有一个打算,就是想给家里买一个当时中国还没有的微波炉。邦妮简单教会了我怎样使用那个电熨斗,告诉我哪些衣服要烫,那些不要烫,然后就上班去了。我一边烫一边数着还没到手的钱,心里美美的。邦妮一下班回来就问我衣服烫了几件,然后看都没看就掏出钱包把钱给我了,记得有五、六块呢。
      第二天,迈克穿着我烫好的一件白衬衫从房间里出来准备去上班,我忽然发现一只袖口有些发黄,再仔细一看,妈呀,糊了。我的天,这可怎么好?我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了他,他竟然没有发现,邦妮赶紧查看了我烫的另外几件衣服,发现还有一件花衬衫的领子也糊了。我这叫一个不好意思,恨不得这一周的工资都想不要了。可是迈克和邦妮一句埋怨的话都没说,已经给我的钱也不肯拿回去。他俩只是笑,说我将来结婚前要跟丈夫说清楚,想穿挺括衣服的男人最好别娶我。邦妮还逗乐说我不该告诉迈克袖子糊了,让他到办公室去出洋相。迈克反击邦妮说:“那我就说是你烫的,反正丢人的不是我。” 这事儿不用说,最丢人的是我。以后邦妮再没让我烫过衣服,是我自己断了自己的“财路”。
       一天早上,我起来没看见珍妮,问了梅西和弟弟都说不知道。虽说我的任务只是看着老二和老三,但家里少了个孩子我还是有些着急,赶紧打电话向邦妮报告。邦妮抱歉地对我说:“哦,早上没来得及告诉你,珍妮一清早就去邻居家帮人看小孩去了,她想挣钱买一双带闪灯的旱冰鞋。” 到了中午,珍妮带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回来了,说女孩的爸爸带着她妈妈到医院生弟弟去了,她陪女孩玩一天能挣到16块钱。那天小女孩晚上没有回家,邦妮给她打了个地铺。第二天傍晚,小女孩的爸爸和妈妈来接她时,还带着她刚刚出生的小弟弟,一个眼睛还没睁开,睡在提篮里的新生儿。我那时才知道,美国女人生完孩子就回家,而且也不做月子。并且还发现,美国人并不是没有人情味的,邻里之间都是会互相关照的。
         平日迈克回家的时间通常比邦妮早一些,一回来他就跟孩子们一起游泳,打水球,要不就跟孩子们一起做游戏或陪着孩子们看卡通,有时候会推着割草机修草坪或剪剪花草什么的,往往都是等邦妮回来了再做晚饭。其实我很想帮忙做饭,但实在不会做西餐,邦妮做饭的时候也不用我帮忙,总是说:“你去房间看书吧,我一会儿就弄好了。” 两三个星期过去了,我一看见三明治、汉堡包、披萨、空心粉什么的就倒胃口,我想念米饭炒菜,好想吃一碗炸酱面或榨菜肉丝面,哪怕有一碗稀饭再来半个咸鸭蛋也行。一天我问邦妮:“你们家爱吃中国饭吗?” 邦妮不加思索地回答:“当然了,我们常常去吃中餐馆呢。” 我一听,有门儿,赶紧趁热打铁:“那哪天我给你们做一顿中国饭吧。” 其实我那个时候做饭的水平很不怎么样,但天天吃美国饭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第二天,管他三七二十一呢,我从冰箱里翻出了两块牛排,把它统统切成了肉丝和肉片,又把冰箱里能炒的蔬菜都翻了出来,青椒、土豆、洋葱、西红柿什么的,该切丝的切丝,该切块的切块,没有酱油,就用盐,没有醋,我就挤个柠檬,没有料酒,我就用威士忌,三个孩子也积极“参战”,打鸡蛋、削土豆皮,一个个干得可欢实了。等到迈克和邦妮下班回来,一桌菜已经上了桌。最具创意的是,我把热狗切成段,用 ketchup (番茄酱)和白糖当调料,别出心裁地胡编出了一个“酸甜热狗”。巧保姆难做无米之炊,可惜家里没有大米,我没能再焖上一锅米饭。用面包夹着那些菜,一家子吃得稀里哗啦的,两口子边吃边不断地赞美着,几道我自己并不满意的 “中国菜” 被他们夸上了天。
       第二天邦妮一下班,就拉着我去了城里的一家东方食品超市,“该买什么就买,你说了算。” 邦妮推着车说。我才不客气呢,酱油、醋、大米、香油、花椒、大料、葱、姜、蒜、馄饨皮、胡椒粉、淀粉、辣椒酱 ......,反正杂七杂八装了大半车 。邦妮还选了三本中国菜菜谱,最后,我又挑了一把筷子、一把铲子和一个大号的炒菜锅!
        从那以后,我三天两头就主动给一家人做晚饭,也许我上辈子是个厨子,一进厨房就来精神,参考着那三本带彩色照片的菜谱,我换着花样煎、炒、熘、炸,反正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赞不绝口,美国人可真好伺候!唯独有一次,邦妮告诉我说迈克嫌炒菜里的肉放得太少了,让我多多的放肉,放大块的肉,别把肉切得那么细,藏在菜里挑都挑不出来。美国人以肉为主食,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出国前,中国的副食品还在凭票供应呢,来到美国之后,我这个穷学生也是能省就省,还没养成拿肉当饭的习惯。邦妮提醒我以后,我干脆每次都做两个全肉的菜,不是炖肉就是炒肉片儿,要不就做几个大肉丸子或红烧一只肥鸡。这下他们满意了,一个个吃得眉开眼笑的,我也再不用跟着他们吃那些要么甜死要么咸死的美国饭了。
        有一天邦妮跟我说,因为我做饭太好吃了,她和迈克想请几个要好的朋友和邻居到家里来,请他们品尝我的手艺。天,我那手艺也就是哄哄傻子的,万一来个真会品尝中国菜的人我可就完蛋了。邦妮两口子对我信心十足,说他们已经把牛吹出去了,客人星期天就来。那天邦妮给我打下手,我俩忙了一天,记得炖了十来磅的牛肉,还炸了好多馄饨,(美国人不吃会吃煮馄饨,只会吃炸馄饨。)其他做了什么忘了,反正来的客人一个个吃得心满意足的。最让我觉得好笑的是,迈克替我吹牛的时候是这么说的:“Lynnda cooks the best meet in the world." (Lynnda 做的肉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在吃饭的问题上,我敢肯定,住在美国的中国人都有同样的体会,那就是:美国人太好忽悠了。难怪中国人到美国开餐馆能发财呢。
       这家人平日吃饭特别随便,养孩子就象养小猪。但一到周末,邦妮便会一大早就起来给全家做早饭,又煎鸡蛋又煎培根的,然后大家围坐在一起享受丰盛的早餐。周末的晚上,一定是去餐厅大吃一顿,然后又开始了养小猪的一周。本来说好我是一周干五天的,可我周末根本没地方可去,所以每个周末都呆在他们家。周末他们不但带我出去吃饭、带我去逛街,还带着我出去郊游,带我去看电影,听说我没吃过自助餐,他们就带我去了城里最大最好的自助餐厅,有一次他们两口子还把孩子交给邻居看管,带我去了一次酒吧。在美国不满二十一岁是不许进酒吧的,我那时已经二十七岁了,可人家就是不让我进,害得迈克专门开车回家去取我的学生证。在酒吧里,我第一次听到了真正的乡村音乐和乡村歌曲,体会到了美国老百姓周末的休闲生活。
        美国人不惯孩子,孩子很小就要学会做自己的事情。每次衣服烘干后,邦妮就会把一大堆衣服抱到客厅地毯上,然后带着孩子们围着衣服堆坐成一圈,边聊天边自己叠自己的衣服。我往往叠完我的衣服后就开始帮小杰卡布叠他的衣服,但邦妮总是说:“你可以教杰卡布怎么叠衣服,但不能替他叠。” 平日吃完饭,每个孩子都必须把盘子和刀叉放进洗碗机,掉在地上的饭菜渣要立即捡起来,滴在地上的果汁要自己擦干净。两个女孩要轮流打扫自己的卫生间,家里的猫屎盆两个大孩子也要轮流清理。即使只有六岁的小弟弟,也是自己洗澡洗头,然后把换下的衣服自己拿到洗衣间。
        一天杰卡布跟梅西吵起了架,弟弟一气之下把姐姐的绒毛熊扔到了游泳池里,梅西哭着跑到我这里来告状。我把绒毛熊从水里捞了出来,哄了她半天,但并没有过分批评弟弟,别人的孩子我不好意思说得太重。迈克回来后梅西立即向爸爸告了状,迈克把杰卡布喊了过来,不但要求他立即向姐姐道歉,还罚他进自己的房间去闭门反省,一个小时不许出来。小杰卡布一个人在房间里呜呜地哭,一边哭一边反复轻声喊着:“Lynnda, Lynnda, come in and get me out." (Lynnda , Lynnda, 你进来把我放出去吧。)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我不便“救”他出来,就在门口说:“你别哭了,等妈妈回来我替你求情好吗?” 其实妈妈回来了也没用,犯了错误就要受到惩罚,美国父母一点也不宠着孩子。后来邦妮告诉我,她和迈克是再婚的一对夫妻,两人结婚时她是带了两个女儿的,后来又生了这个儿子。可我在他们家那么长时间竟然一点也没看出来,一家人是那么的和睦幸福,尤其两个女孩跟爸爸的关系,一点也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特别是梅西,老是喜欢缠着爸爸,玩游戏的时候都是和爸爸一头儿的。
        他们家后院有一颗柠檬树,树上结满了柠檬,一天三个孩子和邻居家的另外两个孩子一起,从树上摘了一篮子下来。他们拉着我给他们帮忙,说是要做柠檬饮料卖钱。我不知道他们要搞什么名堂,就随着他们去折腾。几个孩子把柠檬挤出汁,兑上清水加上白糖,又放了许多冰块,做了整整两大桶(装饮料的加仑桶),然后在门口路边摆了个小桌子和一摞一次性的纸杯,旁边写了个大纸牌子:Lemonade $0.25/cup. 几个孩子坐在桌子后面,生意就这样“开张”了。我坐在几米外的家门口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实在太可爱了,一有车经过,几个孩子就站起来摇着手大喊:“Lemonade! Lemonade!” 别说,还真不少人停下车来买他们的Lemonade. 收摊后,五个孩子请我帮他们分钱,我搭上了口袋里的几个硬币,才使他们每人分得了八毛钱。  
       后来的这二十多年里,我常常看到小孩子在家门口卖Lemonade, 每次看到都会想起珍妮他们。虽说美国对出售食品有着十分严格的法律法规,但对小朋友买Lemonade 却非常宽容,就是警察和“城管” 看见了也绝对不会干涉。这种小孩子买柠檬饮料的现象似乎成了美国的一种习俗,一种文化。
       有一次孩子们在后院草丛中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小鸟,他们把小鸟捧回家,可小鸟什么都不吃。后来他们爸爸和孩子们一起查了百科全书(那时候还没有互联网),查到这种鸟只吃蚂蚱一类的昆虫。三个孩子去了宠物食品店,花了一块美元买了十二只小蚂蚱。小鸟吃了几只,剩下的都跳走了,小杰卡布急得直蹦高。我见他们家附近有一大片空地,上面全是枯黄的野草,估计那里一定有蚂蚱,于是就带着三个孩子去捉。那里的蚂蚱还真多,而且都是带翅膀的大飞蚂蚱,我自己好像也回到了童年,又扑又扣,弄得满身满脸都是草渣子。每捉到一只,三个孩子就高兴得狂呼乱叫。我像小时候捉到蚂蚱那样,用细长的草茎把蚂蚱穿成串,梅西和杰卡布抢着拎在手里。在他们眼中,我简直就是个无所不会、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那时候我自己也像个孩子,在游泳池里,我跟着他们一遍又一遍地从跳板上往下跳,除了他们能想出来的花招,我花样翻新地扛着杰卡布往下跳,这还不算,我还背着梅西,让杰卡布骑在我肩膀上往下跳,现在想来我那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精神头啊!邻居家的孩子羡慕他们羡慕得要命,常常闹着也要过来玩,所以我经常是带着一堆孩子疯玩。我根本不像是个保姆,简直就是一个统帅千军的孩子王!
        就在我要开学离开他们家的前一周,有个熟人找到我,要我去一家公司帮几天忙,说一天给我40块钱。报酬诱人,但 “一仆不伺二主”,我没好意思跟邦妮开口。结果邦妮知道了这件事,鼓励我一定要去,说一来换换环境,二来人家给的钱多。我问:“那梅西和杰卡布谁来看?” 邦妮说:“不用担心,你就去把,孩子我来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车就把我接走了。那家公司要接待一个从中国来的业务考察团,让我去当陪同,陪参观、陪吃饭,陪游览,同时还有一个特殊的“使命”,那就是注意听考察团的人如何评价该公司的产品。老板对我说:“中国人说话很婉转,如果他们不想买我们的设备,也绝不会直说是什么原因。你是中国人,身份是陪同,他们平常说话不会防备你的。” 哇!搞了半天是让我当 “探子” 啊。(这是后话,以后有时间再写。)第四天下午“临时工” 工作结束后,公司大老板亲自开车把我送回到了邦妮家,到家我把老板给我的信封打开来一看,里面竟是一张400元的支票!整整多给了一倍半。
        第二天,是我在邦妮家的最后一天,晚上邦妮给了我最后一次工资,我知道应该只有二十元,因为我四天都没在她家干。但我接过邦妮给我的钱一看,整整一百元,还有一张返回学校的车票。 那天傍晚,邦妮一下班就带着三个孩子瞒着我去了商店,回来后孩子们就躲进了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每个孩子手里都捧着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还有一张有三个孩子签名的“感谢卡”,那张卡我一直保留到现在,上面写着:

       亲爱的Lynnda:
               谢谢你把我们都惯成了“坏小孩”,
               谢谢你用好吃的中国饭把我们喂成了胖小猪,
               谢谢你没让我们摔断胳膊摔破头,
               你是我们的“小妈妈”。
               好想你明年再来我们家,
              可我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们永远会把这个美丽的暑假记在心里,
              也希望你不要把我们忘记。
                                         你的珍妮、梅西、杰卡布

         字的空隙处全是孩子们用红色彩笔画的心形图案。
        那天夜里,我迷迷糊糊还没睡着,听见门轻轻的开了,黑暗中小杰卡布拖着个大毯子悄悄溜了进来。“有事儿吗?” 我问。杰卡布可怜兮兮地对我说:“我今天晚上能睡在你的地上吗?明天你就要走了。” 我让小杰卡布爬到我的床上,让他枕着我的胳膊,跟他说了半天话,直到他睡着。
(后来我自己到地上去睡了大半夜,因为小家伙睡觉不老实,把我踢得半死。)

mm走西口 发表评论于
好朴实的文字,很喜欢,您好象和我很近的感觉。。。
阿辉 发表评论于
写得很好看,很朴实的语言,很感人。
yuan222 发表评论于
喜欢!真实就是美。
nightrose 发表评论于
linda的确写得很好呀,当年你也真的是很下功夫在看孩子。
不过那家最大的孩子已经13岁了,都可以出去看别人家的孩子挣零花钱,为什么不在家看弟弟妹妹挣父母的工资呢?这样在法律上应该也是许可的,因为那两个12岁以下的孩子并没有“独自”在家呀。
大灰狼太太 发表评论于
你太伟大了,竟然写出这么好的帖子。
loonlinda 发表评论于
回复茉莉的评论:
谢谢你喜欢我的文章,谢谢鼓励。
loonlinda 发表评论于
回复晓青的评论:
分段了,现在好些了。
loonlinda 发表评论于
回复taro_g的评论:
Thank you. I love kids,always.
taro_g 发表评论于
Like this story. Thanks for sharing.

You are a great babysitter.
晓青 发表评论于
这也没完呢。
晓青 发表评论于
编辑分段一下吧。很感人的文章,每读一遍都感人。
茉莉 发表评论于
写的真好!文笔也好。故事也好。看到最后一段,我的眼睛都湿了。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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