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者为什么常常是孤独者(转载)



思想者为什么常常是孤独者

许锡良

“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这是中国一句流传很广的格言警句,在中国文化中,是很有市场的一个见解。然而事实上真的是这样的吗?事实上情况可能恰恰相反,是“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大皮匠”。为什么这样说?这里涉及到群体的智慧与个人的智慧的关系问题。

中国人是非常迷信所谓集体智慧的民族,也就是迷信庸众头脑智慧的集汇,必定胜过一个智者。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可是,群体的思想,也就是庸众的思想,常常是按照人的本能惯性行事的。世界上重大的发明创造,都是极少数杰出的天才的创造,而庸众只是在天才创造的时候嘲笑他们,奚落他们,等到天才的发明创造修成了正果,他们又只懂得使用与享受,并且将能够率先使用与享受这些创造发明作为自己的荣耀与身份的标志。

中国人凡事都喜欢搞人海战术。打仗如此,搞学术研究也如此。以为,集合的人数越多,就越容易取胜。在冷兵器时代也许确实如此,但是在现代科学文明背景下,这是庸众之见的又一个错误。在科学研究方面,即使全世界的庸才加在一起,也不及一个爱因斯坦、一个乔布斯的万分之一。在科学创造与学术研究方面,一个杰出人物的作用,超过为数众多的庸众。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庸众是靠社会习俗,靠惯性力来思想与行动的。他们常常不用动脑筋就去作出决定。而且作出决定的依据,也就是大家怎样,我也怎样,没有什么逻辑,也不需要什么推理与判断。许多时候只是按照人作为动物的本能直觉去作出决定。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的勇气承担不起与社会习俗不一致的思想与行动所带来的压力所引起的烦躁不安,他们的大脑也不具备挑战现在社会习俗的智慧,同时,他们的思想能力也不能够对现存的东西作出自己的分析与批判。


从安全的角度看,一个人按照庸众的方式思考与行事最为安全,也最为省力。鲁迅早在近一个世纪之前就论及到中国人“合群的自大”问题,是这样说的:

“中国人向来有点自大。——只可惜没有'个人的自大’,都是'合群的爱国的自大’。这便是文化竞争失败之后,不能再见振拔改进的原因。

'个人的自大’,就是独异,是对庸众宣战。除精神病学上的夸大狂外,这种自大的人,大抵有几分天才,——照Nordau等说,也可说就是几分狂气。他们必定自己觉得思想见识高出庸众之上,又为庸众所不懂,所以愤世疾俗,渐渐变成厌世家,或'国民之敌’。但一切新思想,多从他们出来,政治上宗教上道德上的改革,也从他们发端。所以多有这'个人的自大’的国民,真是多福气!多幸运!

'合群的自大’,'爱国的自大’,是党同伐异,是对少数的天才宣战;——至于对别国文明宣战,却尚在其次。他们自己毫无特别才能,可以夸示于人,所以把这国拿来做个影子;他们把国里的习惯制度抬得很高,赞美的了不得;他们的国粹,既然这样有荣光,他们自然也有荣光了!倘若遇见攻击,他们也不必自去应战,因为这种蹲在影子里张目摇舌的人,数目极多,只须用Mob的长技,一阵乱噪,便可制胜。胜了,我是一群中的人,自然也胜了;若败了时,一群中有许多人,未必是我受亏:大凡聚众滋事时,多具这种心理,也就是他们的心理。他们举动,看似猛烈,其实却很卑怯。至于所生结果,则复古,尊王,扶清灭洋等等,已领教得多了。所以多有这'合群的爱国的自大’的国民,真是可哀,真是不幸!”(鲁迅《随感录.三十八》)

这个论述可谓是非常独到。同时也说明向庸众挑战是需要何等的勇气。这种勇气甚至远远超过向权威挑战。因为,向单个权威挑战,其命运虽然可能会很悲惨,但是,风水总有轮流转的时候,时过境迁,向权威挑战者很可能又成为了新的权威,只要不出意外,这种可能性总是很大的。另外,即使是很强势的权威,也有失势的时候,还因为,权威也是人,是人总会有生老病死的时候,因此,年轻人挑战权威常常会有取得成功的机会,因为即使不在思想观念上战胜权威,在年龄的自然规律上也足以有取胜的资本。自然法则会让老权威死去。但是,挑战庸众则不同。因为,庸众不会死亡,庸众人数众多,而且就贴近在你的身边,他们源源不断地被制造出来,所以不会因为年龄的问题而中断,而且庸众的力量无所不在。权威人士只在某个领域里决定你的命运,然而,庸众则在你的生命的每个细节里影响着你,制约着你。因为即使是天才,也要生活在庸众里。天才一旦回到庸众里,也就难以以天才的方式思考与行动。因为,庸众的力量,会使你在集体的力量中丧失自己的独立性,说出那些让庸众能够理解,能够喜欢的话。同时,一个人身处庸众之中,自己的个性就会消失。集体的利益,会将你个人的思考淹没。即使是真正的精英,一旦被组合到一个庸众里面,精英也只能说出一般庸众的意见。因为集体的利益立场,还因为群体的情绪是有强大的传染性的。即使是真正的精英们的组合,也容易成为一个乌合之众。因为,精英的个性不能够得到应有张扬,一旦他有所顾及的时候,他的所言所行,所思所想,便要受到限制,被迫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发表一些心不在焉的意见。因此,易卜生在其剧本——《国民之敌》中说:“那个最有力量的人,就是那个最孤独的人。”因为孤独,他只倾听来自自己的生命深处的声音,服从自己的思想逻辑,而无需看他人的眼色。

世界一流大学之所以是世界一流大学,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在这里能够容纳下为数众多的,思想言行与庸众不一样的怪异的人。

1903年,在哈佛大学开学典礼上,哈佛学子、美国著名思想家威廉·詹姆斯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真正的哈佛是无形的哈佛,藏于那些追求真理、独立而孤隐的灵魂里……这所学府在理性上最引人称羡的地方就是,孤独的思考者不会感到那样的孤单,反而得到丰富的滋养。”在这里即使是孤独的思考者,也不会感受到孤单,因为,同样孤独地思考着的人还有很多,更不会受到歧视,因为,在这里达成的共识就是:天才的工作方式就是孤独地思索着。同时,反而因其卓越的创造发明与睿智的见解而获得人们的尊重。一个社会,对多元的宽容是多么重要。那种动辄得咎,动辄党同伐异,动辄“小子鸣鼓攻之可也”的文化中,是不可能出现牛顿、爱因斯坦与乔布斯这样的人的。因此,牛顿只能够出现在英国的剑桥,爱因斯坦只能够去美国的普林斯顿,乔布斯只能够出现在美国的斯坦福这样的硅谷。因为,世界上重大的发明创造,需要这些不同于庸众的怪异的人。越是接近真理,就越是不容易被常人所理解,因为真理常常会以陌生的面孔出现,还因为真理离上帝最近。对于个人来说,通往真理的道路,只有一条狭隘的小道,你必须学会抛弃许多世俗的享受与世俗的偏见,才能够在这条小道上轻装上阵,然而这样一来,你就成了一个与庸众格格不入的怪人。其实,怪人、孤独者也并不是处处都怪,孤独者也不是在所有方面都孤独,他也有常人平庸的一面,也有常人的那些欲望与需求,只不过,他在探索真理的过程中,忽略或者被迫放弃了许多,而显得与众不同了。思想者的孤独在于他的思想不被世人所理解,同时,他只有孤独时,头脑才可能真正清醒,才能够心无杂念,一心一意做自己的事情。这样的人也许是孤独的,但是,内心世界却是非常充实的。因为他与一般庸众不同,他不是活在他人的眼光中,而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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