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经

来俺家串门的都奔着邻家的“女” 主人来的,隔着百叶窗打量人家那粉面绛唇的妆点、采菊东篱下悠然,看得大姑娘小媳妇们赞叹不已。守着这么个邻居说“老婆经”,必须声明:俺家里的是女的。

女的就有女的共性,先听听女人咋说女人吧:

加拿大著名的说脱口秀的维维安在美国赌城拉斯韦加演出时说,我先生马虎、满不在乎,我坐他的车就怕。开的猛、闯红灯都不说了,更怕他开车不加油。加拿大高速上的加油站相隔那么远,半路上没油咋办?提心吊胆好容易见到一个加油站,他一踩油门过去。眼睁着油标往下出溜,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过了半天又见着个加油站,无论如何也得出去加油,他不理我,还接着开。我又急又气,为了省油,我一下子关了车上的收音机。

我祖母说过个笑话:有一对夫妻,男的打柴种地、女的养蚕做饭,日子艰难,成年吃不上一口肉。于是养了只母猪,不久就下了四个小崽儿,白白胖胖,煞是喜人。说好过两天卖呢,转天就少了一只。哪儿去了?跑了呗。几天后又少了一只。这回男的连问也没问,转天扛着锄头出门,藏在小树林里。一会儿就瞅见烟筒冒烟,原来老婆偷嘴。他一脚跺开门,看见老婆啃乳猪,立马给了她一嘴巴。夫妻感情不赖,从来没动过粗,老婆冤得哭了起来。她这一哭,他的火气下去一半。正想赔不是呢,闻见肉香,拿起老婆啃了半截的前腿咬了一口,顺着嘴角流油。他抹了抹嘴说,呒,怨不得呢,这烤乳猪是好吃。老婆还在哭,捂着被打肿的嘴巴:“呜、呜、呜……,你再放点花椒盐,那才好吃哩。”

再听听孩子怎么说女人:

雅虎视频,爸爸问牙牙学语的孩子:狗咋叫?汪汪;猫咋叫?喵喵,羊咋叫?咩咩,妈妈咋叫?那孩子一个鲤鱼打挺站起,小手高举,食指在空中划着:no、no、no、no、no!这样的视频不止一个,孩子也不止一个种族。

这些共性老婆俱全,捎带着还有她的个性。

 

卫生压倒一切

礼拜天清早老婆就擦玻璃、抹桌子;洗衣机、吸尘器一阵轰鸣可就受不了啦。每个礼拜天都这么折腾,好像她这辈子就是来打扫卫生似的。“烦不烦呀?”“烦什么烦,你的客人要来,我给你打扫,你还烦呢。” 对了,小汪她和夫婿从纽约来硅谷碰运气,今儿个到。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跟着忙活。没一会儿小汪打来电话,已经进城,先要去旅馆休整;一路上轮流开车,没住店、搞得很狼狈。我说,咱这是谁跟谁呀?到家门口了还给旅馆送票子?那倒也是,于是问清了门牌号码,直奔我家来了。

小汪是我表妹同学,芭蕾舞团的B角,长得很标致、可就怕人家看她的脚。常年靠脚尖支撑全身重量,脚趾变形,有的拧成麻花,有的像木螺丝。我插话,怨不得穿舞鞋呢,要不一个三周转,还不把自个个儿拧进地板里。她笑了,我的没那么惨,不过还是秘不示人,难看嘛。啥是丑呢?从行为美学的角度来讲,凡是记录了过去苦难的就是丑,比如残疾、伤疤,变形的肢体。我的脚连自己也不敢看,看了就想到五冬三夏练功的苦,看了就想到从来就没有过的童年和青年。我问,难道你就不游泳了吗?游啊,我总穿橡胶游泳鞋。

男客很自觉,进门换鞋。也不知道哪个老中的主意,让进门脱鞋的规矩风靡天下。小汪面带难色,两只水灵灵的眸子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大哥,我…… ”没等开口,老婆一个箭步跨到前面,面无表情、扬起脖子,端出一副“在脱鞋和拖鞋面前人人平等”的架势,下巴颏撮起那块横肉对着门口的鞋架,“嗯、嗯、嗯”。这威严之下,任何恐惧畏缩都无济于事。小汪琢磨过味儿来,不声不响地蹲下解鞋带。怕啥,不是还有袜子吗?哪知一路折腾,薄薄的袜子早已穿帮,紧紧挤在一起的伛偻的那姐儿五个、一下子出来仨。

Shopping

老婆上街从来不让我跟着:“谁能像你那样买东西?独点单线、进门就买、买了就走。跟你shopping,我就成了你遛的狗,还没往哪儿看呢,就让你给拽回来。”我说“今儿个保证一句话不说。”我实在忒想知道,人家周末四个小时逛店,到底逛滴啥。

半个小时后我琢磨过来,她只看三样:
1.  先前买过的东西。她能一口说出啥时候买的、当时买到手的价钱,精确到圆、角、分,然后三番评论,五度感慨。
2.  几年后要买的东西。“这双拖鞋底儿软,老了穿着舒服”然后盘算估摸着将来买这双拖鞋的年、月、日。
3.  最后才是今天要买的。吃的、穿的、戴的、用的,金银首饰、修理马桶的工具、便宜的巧克力、处理的烂茄子,没一样不看。只要便宜,甭管有用没用,吃得着吃不着,先买下存着。这些宝贝进家门就开始漫长的旅游,薰够了、凑足了,扔。

几个小时后我手上提着减价的裤子、处理的水果、整包的大米,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再买一件,最后一件。谁知这一件那么难啊,一连跑了三家,累得我浑身大汗。“知道吗,这叫货比三家不吃亏。看你今天表现不错,给。”原来她看我表现不错,买了包口香糖。这家卖五毛一;另外两家都要五毛二。

 

最恨我写东东 

灵感等不到、求不来,来了如急风暴雨,挡也挡不住;走时一下子没了踪影,无迹可寻。坐下刚打了两个字,吱扭一声,门开了。老婆端来一杯热水“又写呢?别累着。”好待把她糊弄出去,灵感已经去了一半。硬着头皮接着打字,门又开了。这回端来一小碟削皮切成小块的鸭梨,每块上插着一根牙签,她就有办法不让我发火。半小时后再来,砰地一脚踹开房门,一手叉腰,一手运足了丹田气、指着我的鼻子超距发功:“要是个小三儿,你跟她亲热一会儿,还得跟我过日子。这倒好,成宿抱着计算机,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邪劲儿,咱刚结婚那会儿你也没有这样结棍呀。”

 

英译中 

老婆说最棒的英译中是“赛百味” (Subway)不但谐音而且寓意。这儿的英译中叫什么玩意儿?加州首府 Sacramento 的中文是沙加缅都,哪儿跟哪儿呀?还不如叫“三块儿馒头”呢。旧金山的 Grand Street 成了都板街,更不靠谱。邻居说,广东话“都板”就是老板,天大地大不如老板大,Grand Street 就成了都板街。老婆听了摇头。

我有一个去微软面谈的机会,老婆说冲那个倒霉地方就不能去。西雅图咋不好了?什么西雅图,死丫头。你要离不开女的,也要找个好的,“好阿姨”行不行?我知道她在说夏威夷。

会过日子 

俺家的毛巾是浴巾裁出来的,为的是便宜。降价的浴巾一条两块四,裁成八条,一条才合三毛。几天后老婆小平回来,脸上透着神秘的微笑, 一看就知道又占了便宜:她买回几大包处理的小毛巾。缝纫机嗒嗒嗒响了几个晚上,每人发了一条新浴巾,连缝纫机用线都算上还不到一块五。她挺得意,我看她是吃饱了撑的:毛巾是浴巾裁的、浴巾是毛巾缝的。这个浴巾我坚决不用。洗完澡跟那儿晾着,没几天就感冒。老婆终于认输,把千针万线缝好的浴巾压进箱子底儿。

N年过去,有个周六下午我正在屋里做饭,邻家着火,提着水桶往外跑,被老婆一把拉住。等会儿,这一身能去救火吗?说着从箱子底儿抽出当年她缝的两块浴巾,用夹子夹住套在我头上。没等出门、又给我头上扣上个破笼屉当帽子。我提着水桶出门才知道,原来邻家烧烤时油瓶倒了,只冒了冲天的明火,啥也没烧着。人们提着空桶说笑着走来,看见我靸着木屐、戴着唐僧帽、穿着红一块绿一块的袈裟,立马把我团团围住,好一番修理。

老婆把个小钱看得比磨盘还大,真让我受不了。后来有这么一件小事,才让我有了


迟到的理解 

熟人说,她有个亲戚如何美貌,怎么聪明。我说儿子出远门了,就是在这儿,我也当不了家。“这个咱都知道,你见见怕啥?我特地让姑娘来旧金山转飞机,就算救场、你也得帮帮忙啊。”我没法答应。

她看看手表:“坏了,飞机到了,咱说好,一会儿见。”

傍黑,她来电话:“刚才没请假,偷偷溜出来的。哪知道就在那档儿,公司炒鱿鱼了,我得回去看看。姑娘扔在那个十字路口了,你去接吧。”放下电话,就下起雨来。说啥也不能让姑娘淋雨呀。把姑娘接回家,她进门就跟着忙乎:升壁炉、晾衣裳、下水饺;消停了才坐下说话。餐馆老板的苛薄、不懂英语的苦恼,娓娓道来,唤起多少远久的回忆:一代代都是这么熬过来的。正说着、听见猫叫,我家的名叫“黄菠萝”的黄猫一早开溜,整整八个小时,从不随地大小便的它、准急着上厕所。冒雨找猫,老婆跟了出来:“咋办?人家姑娘打工、念书,可苦啦。”
“我能咋着?”
“给钱。”

我回屋跟姑娘说,你坐,我得给黄菠萝洗澡,上回它带跳蚤回来,可把我给咬惨了。没有猫喜欢洗澡,它四只手在跟我两只手忙乎,老婆进来说人家要走,赶晚上的飞机。姑娘带着渺茫的希望、冒雨而来;又要走回那不可知的雨幕;我抱着湿乎乎的黄菠萝送到门口、真不知说啥好。
“来接了吗?”我问刚回家的老婆。
“早在那儿等着呢。”
“给了?”
“给她两百。开始不要,我说俺们也是打那会儿过来的,初来乍到都不容易;还是不要,我说那就算借给你的,往后再还嘛。姑娘眼圈红了,说出国大半年,没人这么疼过她。

我笑着说:“没想到,你一出手就那么多。”

“有多少?有咱们得到的多吗?你下煤坑,死了多少回;你生大病,都说你活不了俩月。没有贵人,哪有咱今天?好容易等咱有条件,人都不在了;难道不该把咱得到的恩惠再传给别人吗?”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地又下了起来,我起身看了看门窗,说:“这姑娘没的可挑,就不知缺了点儿啥。”
“缺了点儿啥?缺了点儿一见如故的缘分,对不对?连‘三句半’最后点睛的半句都想不出来,成天还写个啥呀写?”

黄菠萝把它皮毛外面的、肚子里面的好东东都交给我,吃饱喝足,滚着毛线球玩。壁炉火舌跳动、木柴噼噼啪啪地响;老婆走到沙发边、拾起织了一半的毛衣。我看着她想。她会过着呢,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今儿个是怎么啦?不由得仔细端详:她脸上早已没有了年轻的红润,岁月的藤蔓悄悄地爬满了额头眼梢。望着那满头花白的短发,忽生怜悯:哎,都是我呀,永无休止的折腾,让她吃了多少苦;急性子、坏脾气让她流了多少泪。俗话说“不看他对我、就看他对人” 百般关爱,让我安之若素,不当回事儿。对我再好,也被男女有别的性情曲扭,也被斗嘴磨牙毁灭;今儿个,她对一个陌生人的不求回报的爱,才让我看到那颗金子般的心。回想起来,几十年里,无论我惹了多大的祸,过去拉倒;无论怎么吵闹,事后心平气和地说第一句话的总是她;百般谦让、不离不弃……。

不知怎么跟她说,还是写吧,虽然写的叫她看不上。怎么称呼呢?老婆,这个称谓有那么点儿玩世不恭的戏谑、有那么点儿无可奈何的嘲解;被叫做太太的太捯饬、她丈夫的就有点儿武大郎,太随便自己就成了刘姥姥;妻,有跟她前生的缘份、有跟她今生的庆幸,朱自清说“妻有如温柔的空气,如萧管的悠扬,玫瑰花的芬芳,如水的密,如烟的轻……” 只有这朱自清才会有如此真挚感人的的称谓。

妻:那些酒肉朋友都形同路人了。终生的、最好的朋友就是你,也只是你。要是以前知道,能多报答你的关爱和宽容该多好。 请接受迟到的、非常迟到的理解。
你的先亡人

这个署名也动了点儿心思:夫妻俩,一个活着的是未亡人;俩都活着,怕落单打算先走的就是先亡人了。我把这张写好的字条装进她上班带的挎包里。

感谢命运为我送来启蒙的姑娘。祈祷上苍、再给我几年,我好早点儿起床,为匆匆赶去上班的妻烧顿早饭;我会少打桥牌,多陪她看看韩剧;我会多一点耐心,她着急的时候少说一句……

窗外细雨无声,下水管里的水不住滴嗒,像严峻的考问敲击着良知的心扉、像无奈的叹息感慨五味杂陈的人生。放不下的事情、打不开的心结,一下雨全想起来了。这会儿,妻像了却一桩心事似的、安详地坐在灯下织毛衣。壁炉暗红色的炭火像釉下彩一样流淌着深沉,散发着暖色,把她的脸映得通红,妻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黄菠萝玩累了、闭上眼睛、老实儿地蜷卷伏在她的脚下。

这是一个多么恬静、难忘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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