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M•布兰特(Peter M. Brant)——63岁的实业家,房地产业的大佬,杂志的所有人,艺术品收藏者,马球玩家,一位超级名模的丈夫,九名子女的父亲(两任妻子所生)——多数人会把这样一个人归入1%之列。(译者注:2011年“占领华尔街”的抗议者自称为99%的人,对应1%的富人。)他的财富净值据报道在5亿至14亿美元之间;他对构建帝国有特殊的爱好(他有四名成年子女在他的商业帝国里任职);他在康涅狄格州的格林威治(Greenwich)拥有一块53英亩的地产;他酷爱“安德森与谢泼德店”(Anderson & Sheppard)缝制的衣服。来赴我们的午餐时,身穿灰法兰绒的双排纽扣套装、蓝白相间的细条纹衬衫,佩戴海军蓝的编织领带、白色的口袋手帕、金质打结的袖口链扣。如果你想描绘出一副标准的商界巨头形象,大致会很像这个样子。
但布兰特本人会不同意。事实上,在吃饭时他很明确地说:“我自认为属于那99%。”
这一声明让人有些犹豫。尤其是因为,布兰特选定的餐馆Sant Ambroeus,位于1%富人生活区的中心——曼哈顿的上东区,靠近惠特尼美术馆(Whitney Museum)。而且,我们吃这顿午餐的最初原因之一,就是要讨论布兰特作为对艺术的大资助者的角色——艺术资助通常也是一件1%的人做的事。
布兰特在格林威治有他自己的艺术基金会。他也和第二任妻子史蒂芬妮·西摩(Stephanie Seymour)及四个子女住在格林威治(包括一名继子,系西摩与前夫、吉他手汤米·安德鲁(Tommy Andrews)所生)。该基金会名为“布兰特基金会艺术研究中心”(Brant Foundation Art Study Center),2008年创立,目前由他和第一任妻子生的女儿艾莉森(Allison)执掌,每年举办两次展览,同时也是研究机构。最近一次展览是去年11月举办的,主要展出的是大卫·阿尔特默德(David Altmejd)的作品。阿尔特默德是一位加拿大艺术家,曾代表加拿大参加2007年的“威尼斯双年展” (Venice Biennale),其著名作品是一些巨大的、常常令人不安的雕塑,将身体器官与其他有触感的物质(水晶、毛发、织物)混合在一起。恰巧,挑战性的艺术,又是一个通常会吸引1%的人的东西。
但布兰特还是说,“我不认为艺术品收藏是专属于那1%的,”这是在我们坐下,点了饮料之后(他点了冰茶,我是苏打水)。我们还回忆起,我们之前也曾一起吃过饭,那是在时装设计师阿瑟丁·阿拉亚(Azzedine Alaïa)主持的餐桌上。布兰特的妻子和阿拉亚关系很亲密。去年夏天,我到巴黎报道女装时,曾住在阿拉亚经营的简易酒店“三间房”(3 Rooms),当时布兰特的儿子哈里(Harry)也在那里,报道为布兰特家族拥有的《访谈》(Interview)杂志举办的一些展览。该杂志是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在1969年创办的。在布兰特家族的世界里,利益和私人关系常常交织在一起。例如,在和我共进午餐后,布兰特将前往迈阿密-巴塞尔(Miami Basel)艺术展(他每年都会去),共同主持一场宴会,庆祝《采访》俄罗斯版的创办。该杂志授权给俄罗斯亿万富翁弗拉德·多罗宁(Vlad Doronin),他恰好是娜奥米·坎贝尔(Naomi Campbell)的男友,坎贝尔则是阿拉亚和西摩的又一位密友。
不仅如此,那场宴会还是为了庆祝法拉利的新车型“蜘蛛458”(Spider 458),法拉利董事长卢卡·克劳德洛·迪·蒙特泽莫罗(Luca Cordero di Montezemolo)也将作为嘉宾出席。我问布兰特,他是否认为蒙特泽莫罗会像大家广泛传言的那样,竞选意大利总理。“他把法拉利经营得很好,”他答道。“为什么不呢?”他觉得当今的政府已经“出卖”了实业家,并喜欢实业家出任政府首脑这个想法。这就又回到了99%的问题。
“我正在把我的注意力放到这方面去:努力通过图画和雕塑让人们认识到,世界上有一些更好的东西。”布兰特说。“世界正需要更多这样的东西。要理解‘占领华尔街’运动,你就必须理解艺术家。艺术就是自由——表达的自由,而它表达的信息千百年来一直在全社会共鸣。”
你是否接受这一解释,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你如何看待布兰特。他近来相对更受公众关注,这是因为他和西摩之间几乎闹到离婚的尖锐冲突。在2010年夏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此事出现在全美的八卦专栏里,传得满城风雨。故事细节涉及毒品(他谈到她过去曾接受过戒毒治疗)、惩罚(她说他撤销了她的信用卡账户)和艺术品偷窃(双方都指责对方偷走了他们的一些藏品)。尽管当时的报道通常都把布兰特描绘为一名炙手可热的大亨——《人物》(People)杂志称他为“拥有《访谈》(Interview)、《古董》(Antiques)与《美国艺术》(Art in America)杂志的马球玩家”——尽管各类报刊都回述了他1990年因逃税而入狱84天的往事,他首要的职务其实是白桦公司(White Birch)的董事长,白桦是北美最大的纸浆造纸公司之一。当前新闻用纸产业正面临艰难挑战,白桦已在2010年申请《美国破产法》第11章规定的破产保护。
确实,在我们吃两道菜的过程中(先是洋蓟沙拉、布兰特每次来Sant Ambroeus的必点菜,然后是金枪鱼塔塔),明显可以看出,布兰特把自己看作一个梅隆与洛克菲勒式的老派富豪,就像我们其他人一样,正在新潮富豪所制造的混乱里挣扎前进。史蒂夫•施瓦茨曼(Stephen Schwarzmann)(译者注:黑石集团联合创始人)、约翰•保尔森(John Paulson)(译者注:美国对冲基金经理)等商人是在概念化的金融工具组成的多变易逝的世界中工作,而布兰特则是在纸浆与纸组成的切实世界里工作。
因为布兰特这个人确实是在生产出具体的东西,比如新闻用纸,而且拥有具体的东西,如房产、马和艺术品。他的故事是经典的美国故事:一文不名的父亲在1939年从欧洲来到美国,辛勤工作,创立一家小型纸浆造纸企业,儿子也辛勤工作,发了大财。但现在这个故事已经改变了。“20年前那个简单的产业现在已经变得极为复杂了”,他说。因此他需要创造出一些新东西。这就需要艺术出场了:布兰特已经准备给社会一些回报。
布兰特在纽约的皇后区长大,和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译者注:美国房地产商,已宣布竞选总统)上的是同一所小学(他们在五岁时就成为朋友,一起在许多运动队比赛过,现在关系仍很密切;《纽约》杂志(New York)曾称布兰特为“有品位的特朗普”)。他从18岁开始收藏艺术品,这是受了他的保加利亚裔父亲的影响。他父亲收藏法国的洛可可式油画。彼得则集中在20世纪后期的作品。他购买的第一件作品是沃霍尔的一幅画,现在他是世界上最好的沃霍尔作品收藏家之一。据报道,他总共拥有500多件艺术品,但当我问他具体是多少时,他说:“我无法给你一个近似准确的数字,但我发誓,说在200件以内是没错的。”这在我看来很意外,但他解释说,他是一个“双鱼座——我非常善于集中精力于大问题、大谈判,但不善于日常规划。我努力去跟着行动走,把这些日常事务留给管理层。”
他说,他和西摩总是会把他们藏品的“大约10%”放在他们居住的地方,每六个月左右轮换一些,其他藏品放在基金会,或者借给其他机构(他的基金会每年平均向12个其他展览借出藏品)。他喜欢让-米歇尔·巴斯基亚特(Jean-Michel Basquiat)。1996年,他的另一位艺术界的朋友朱利安·施纳贝尔(Julian Schnabel)为巴斯基亚特拍了一部传记片,他是制片人。他拥有贾斯珀·约翰斯(Jasper Johns)、理查德·普林斯(Richard Prince)、杰夫·昆斯(Jeff Koons)、卡琳·基利姆尼克(Karen Kilimnik)(美国画家和装置艺术家,将是今年一场展览的主角)和乌尔斯·费舍尔(Urs Fischer)的作品。他这样描述他的购买标准:“任何给我正面或负面的影响、而且我觉得不久后会很重要的作品。”他最近买的一件作品是纳特·洛曼(Nate Lowman)的,那是一位创作涂鸦和拼贴画的美国艺术家。当我问他是否凭内心直觉购买时,他哼了一声,摇着头,不过一开始很难判断,这是在回应我的问题,还是表示拒绝侍者送上的面包。
“任何告诉你他是在凭内心直觉购买的严肃收藏家都是在撒谎,”他一边说,一边戳着他开胃菜里的一些帕玛森乳酪和莴苣,这些食物的最终命运是进入他的胃肠(译者注:原文为gut,双关,既有内心直觉的意思,也有内脏的意思)。他说:“这就像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今天看上去美的东西,也许过几年就不被视为美。沃霍尔画的玛丽莲就是一个绝好的例子,在1960年代它被认为是俗艳的。艺术需要被社会化,你需要了解很多背景才能理解它,这不仅仅意味着读过几本艺术史书。”
当布兰特发现某个他感兴趣的艺术家时,他做两件事:想办法与他们见面,并研究他们。有时他也会和他们成为朋友,就像和沃霍尔及乌尔斯·费舍尔。“当我第一次看到杰夫·昆斯的作品时,它真的让我很苦恼,”他说。“我当时觉得它是巴洛克式的、高度雕饰的、挑衅性的。他的第一次展览我去了六七次。”在那之后他就成为昆斯作品的热心收集者,拥有他的多件作品,包括昆斯的43英尺高的花卉雕塑“小狗”(Puppy),该雕塑位于基金会的草地上,每年春天都会重新枝栽。
与大多数人不同,布兰特与他的嗜好保持着非常紧密的关系。例如,他不仅玩马球,而且在20年里他一直是世界最好的非职业马球手。他过去还饲养赛马,他的一匹马曾在1984年的肯塔基赛马会(Kentucky Derby)上获胜,还有一匹在几年后赢得了“育马者杯”(Breeder's Cup)。1995年他准备和首任妻子桑迪(Sandy)离婚时,他意识到,他不能同时玩马球和赛马了,必须放弃一个。“我认定马球是两者中比较健康的那个。”他说。
一道份量相对较少的金枪鱼上来了,码在一个盘子里,上面缀着几枝绿叶菜。鉴于他涉猎的范围很广,我不禁好奇,他对基金会的参与度有多高。“就像人们在打扑克时说的,我‘全押’,”他答道。“我决定展出哪些艺术家的作品,和他们一起安排展览,单独或与别人一道管理展会。”
不过,他的基金会依然是一个流动性的企业,就像他的藏品也在不断变化一样。“长期而言,我可能会把藏品放在一个真正想展示它的地方——一个城市、一个州或一个机构,”布兰特说。“但要为此获得一个好的报价,唯一的方法是收集一批好的藏品。”他经常卖出一些艺术品,用得来的钱购买另一些艺术品,或者,在必要的情况下,将钱投入他的纸浆造纸业务。
“如果我必须筹钱,我就会这么干,”他说。不过有些艺术品是他永不会放弃的。我问他,如果去一个荒岛,他会带上哪些作品,他说:“沃霍尔绘的一幅玛丽莲•梦露(Marilyn Monroe)的小画像,它原本是属于菲利普·约翰逊(Philip Johnson)的,名为“甘草玛丽莲”(Licorice Marilyn),还有一副是我在1967年以5000美元买的、名为‘蓝底色的玛丽莲’(Blue Shot Marilyn)。这幅画的确被射了一枪,后来安迪就像补一个小疮疤一样,把那个弹洞掩饰过去了。我喜欢那幅画。”(译者注:shot既有拍摄的意思,也有开枪射击的意思。)
他补充说:“如果18岁以后我卖的那些艺术品现在还都在我手里,我将是世界上最好的艺术品收藏家之一。不骗你。但是,一切都在不断的流变之中,你干事情必须以此为前提。”
而且,对于布兰特来说,艺术如此,工作亦然。再生环保纸的市场已经移到了中国,而作为他主要客户的北美新闻产业,已经减速了。“40年前,当我踏入这个产业时,欧洲消费的新闻用纸只有北美的50%,”他说。“现在欧洲消费得更多。10年前,90%-95%的新闻用纸销往北美,现在则是65%离开北美。2000年,北美制造的新闻用纸有1600万吨,现在只有750万吨。10年前,有谁能猜到新闻纸业会是现在的情况呢?”他用挑战性的眼神看着我说。我扬了扬眉毛。然后我们都要了咖啡。
但他依然相信纸浆造纸业“将是一个可生存的产业,将会继续前进。不是一个增长型产业,但是可生存的。就像汽车产业一样,它正在经历一场重组,但它将恢复稳定。”还没等我开口问,他就补充道:“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会很快,我觉得。”
侍者拿走了咖啡杯,餐桌看起来有点空荡荡的,只有两个玻璃水杯,但布兰特依然谈锋甚健。“我是这么看待世界的,”他说:“有的时候,有的资产能创造更多现金,其他资产则能带来更多产权收益,过一段时间就又会变化。你必须玩长远的游戏,而且努力不要在这个过程中把船给弄沉了。多元化投资是关键。”
这让我陷入了思考。在我们分手后,我走到街对面的惠特尼博物馆,它的正式名称是“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向那里的职员打听它的起源。我得知,这座博物馆是两个人创立的:亨利•惠特尼(Henry Whitney),一位石油产业的继承人;格特鲁德•惠特尼(Gertrude Whitney),靠铁路和航运生意发财的科尼利厄斯·范德比尔特(Cornelius Vanderbilt)的曾孙女。也就是说,它源于实业。
此时我切实地感到,我原本应该知道这些的。
范妮莎•弗瑞德曼是FT的时尚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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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t Ambroeus餐馆
纽约麦迪逊大街1000号(邮编为NY10021)
健怡可乐 5美元
冰茶 6美元
冷芦笋 16美元
洋蓟沙拉 22美元
金枪鱼塔塔(两份) 44美元
拿铁咖啡 6.5美元
卡布其诺咖啡 6.5美元
总额(含税)115.41美元
译者: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