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小猫做出老师的威严模样,严肃地跟我说了一串法语。我当然是木然相对,根本不理。
她继续说法语。看她得瑟得实在过分,我说: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说中文!
她得意地笑着说:我帮你学法语。
太大言不惭了这姑娘。你帮我?从此开始的十五年里,我帮你还差不多。
她现在其实已经接受了“妈妈不跟我说法语,不是不会说,而是故意不说”这个事实。而且狡猾狡猾的,已经会以一种辩证和游戏的态度来对待这个事实。
有一天她从学校回来,手势和严肃语调并用,又跟我说法语。大意是:妈妈,你不听话。到角落去罚站!
这显然是学校的遗毒。
我无动于衷地用中文说:你上窜下跳地想干嘛?
她笑嘻嘻地改用中文说:妈妈,我是在跟你玩。
我躺在床上,任由托小猫用她的玩具医药箱给我看病。
她左手拿着手术刀,右手拿着压舌板。用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在我肚子上一划,然后,用压舌板做出叉子叉食物的模样,在我肚子上叉一下、往嘴里送一下。
我说:喂,医生,你在干什么?
她说:我在吃你。
我扬声叫老鼐:你知道托小猫医生是个cannibale吗?
老鼐淡定地回答:知道,亲身体验过。我刚才已经被她吃完了。
我说:宝宝,妈妈是中国人。你知道吗?
她头也不抬地画画,说:嗯。
我又继续发神经: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法国?
她说:你爱我。你也爱爸爸。
托小猫得意地说:我是中国人,又是法国人,又是X族人。我是三个!
——你玩三位一体呢,小姑娘。
老鼐跟托小猫说了一晚上中文,我在旁边看他负隅顽抗,努力得眉毛都快飞出额头去了。
说着说着他抬头用法文问我:这个是第几声?
托小猫不放过任何抓小辫子的机会,立刻说:爸爸,你说法语了,你错了!
我跟托小猫一起看书。每次遇到书上一个动物妈妈带着动物宝宝的时候,我说:“你看,这是鸭子妈妈,这些是鸭子宝宝。”或者:“猪妈妈正在喂小猪。”
她每次都不厌其烦地问我:“它的爸爸在哪里?”
一开始我还编织童话,说:“它的爸爸在工作”或者“它的爸爸出去买菜”。
最后我被问得烦了,终于心一横,向她揭示了一个残酷的自然法则:
“小动物是不跟爸爸住在一起的。它们的爸爸不管它们。所以它们只有妈妈,没有爸爸。只有我们人的小宝宝才跟爸爸和妈妈住在一起。”
这对她来说可能太匪夷所思了。因为之后她还是每见到一对动物母子就问我:它的爸爸在哪里?
托小猫自己在画板上画了一个猪头,形神兼备。她知道猪的特征是大耳朵和鼻子一个圆圈里两个黑点。
接着她又画了一只有尖耳朵和胡子的动物。
我故作不懂,问她:这是什么?
她说:这是猫。
我问:为什么猫的身子这么长?(那只猫的身子竖贯整张画板)
她说:因为它穿着裙子。
托小猫指着我的手腕问:妈妈,这里是什么?
我说:这是一颗痣。
说着我掀起她的衣服来,指着她背上的一颗痣说:你这里也有一颗痣。
她努力地扭过头去试图看。
我说:在你背上,你看不到的。
她立刻说:我去照镜子。说完就跑走了。
我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想去照镜子,多半不是试图扭过头去看镜子里的背,而是根据“额头上看不到的东西,照镜子就能看到;同理,背上看不到的东西,照镜子也能看到”的逻辑来行事。
虽然没有跟着去观察她,但是我相信她肯定是面对镜子,而不会背过身去的。
想到这里,又听到她在浴室里叫“妈妈,还是看不见”,我就笑得抽抽了。
我们去图书馆,托小猫在家里自己从各个角落里把图书馆的书都汇集起来装到袋子里。到了图书馆,她自己把书拿出来放在台子上,给还书处的阿姨。在三楼找了新的书之后,她说:“妈妈,我想坐电梯。”
我跟她走到电梯门口,等电梯的时候把装满书的袋子放在地上。电梯来了,她先进去,担心地回过头来看我说:“妈妈,你也进来。”然后又指着地上装书的袋子说:“袋子也进来。”
她真是聪明又细致的孩子。只希望以后不要因为聪明和细致而多了焦虑和担心。
托小猫说:妈妈,我以后要长得像爸爸一样高。
我说:那你就比妈妈高很多了。看妈妈要低下头来才行。
她说:你也可以再长高。(这个,实施起来难度很大啊)
我问:你长大后要跟Simon结婚还是Timeo结婚?
她说:我要跟爸爸妈妈结婚。(不错啊,一视同仁,没光说“我要跟爸爸结婚”)
我说:不行啊,你长大以后,要到一个新的房子里,去做一个小宝宝的妈妈了。
她眼圈开始红了,说:我要在爸爸妈妈的家。我要在爸爸妈妈的家很多!(很多,意思是很久)
我说:到时候爸爸妈妈就老了。
她眼睛里汪上了泪水,说:我不想你们老!我想我长高了的时候,你们还是一样的。(她还不会说“希望”,一律说“想”)
刚满三岁的孩子,怎么这么敏感啊。敏感还理想主义。你为什么不是个神经大条的孩子呢。你让我的心怎么放得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