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井留香（三十七）

一年前，因了班主任，心脏科是我最喜欢的科室。一年后的今天，心脏科却是我最不想去的科室。

去心脏科报到的第一天，我看见班主任的名字赫然在住院总一栏。每个月新的轮转开始，住院医生都先要到住院总那里安排床位和值班。我坐在一边，默默等着其他住院医生纷纷扰扰地和班主任纠结。看着他有条有理地安排着，想起四年前，有同学出现矛盾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有理有据地耐心解释。那时候我的心里总是暗暗欢喜，觉得自己喜欢的是一个这样出色的人。现在的心境，却是完全不同了。

等到终于忙完了，他才看到我。成遥，你想分在哪一组？跟我一组好么？他拿着记号笔站在记事板前，微笑地看着我，好像这些年来什么都没发生，我还是那个大学生，他还是那个班主任。

我努力地压制住自己想跟他在一起朝夕相处的冲动，艰难地说，老师，分配我去急诊吧。到了今天，我已经很难这样天天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深深地伤害着我的自尊心。

班主任的手停在那里，收起了常有的微笑。我要在这里做一年的住院总，你就不打算轮转心脏科了么？

我抵制住他犀利的眼光和语气，坚持说，心脏科急诊第一线能学到很多急症判断和处理，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去找主任。我知道心脏科主任每个月都为安排人下急诊头疼，大家都不愿意去那个水深火热的地方。我要是主动去说，主任肯定欣然同意。

班主任默然了一会，在急诊一栏写下我的名字。转过身来，又对我说，成遥，急诊责任大，压力重，经常要闹医疗纠纷，你一定要经常请示急诊二班，或者拷我。明白了么？我点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在急诊作为住院医生上班。初春气温差异大，各种疾病肆虐，每天的病人如同潮水般汹涌，我常常是一进急诊室就开始忙碌，根本没有停下的时候。因为条件的简陋和人手不足，病人和家属时常充满了怨气，我们就在这种极度疲惫和紧张的气氛下工作着。

有一天傍晚，有个老人因为呼吸不适来急诊就医，她的儿子一上来就要求收到心脏科住院。我跟他解释说老人的症状需要先观察检查，确定是什么原因，才能决定收什么科室，所以现在先收到急诊观察室。病人的儿子却认为这是我们在延误治疗。他大声说，你不就是要红包么，你要多少钱你说呀，你这种人我看得多了。我低头不再理睬他，继续看其他病人。

突然病人的儿子用力地拍我的办公桌，桌面的玻璃一下子裂开，碎片四处飞溅，把我和他的手都划破了。他用流着血的手指着我说，你今天要是敢不收我妈住院，你走出医院我就弄死你。

急诊护士长过来调解，病人的儿子还在继续高声辱骂，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护士长只能把班主任叫下来，让他决定是不是要收这个病人。班主任看到我的手，还有碎裂的办公桌玻璃，皱起了眉头，让护士长叫来了保安，然后对病人儿子说，你母亲我们可以收，但是你先跟成医生道歉，否则我现在就报警。病人儿子收敛了许多，跟我道了歉，然后和他母亲去办住院手续了。

我走到值班室水池边里冲洗着划破的手，刚才在众人面前我很镇定沉默，但是没人注意的时候，委屈的泪水无法抑制地流下来。

班主任走过来，一言不发地拉过我的手，我使劲想挣脱，他喝道，不要闹。班主任拿过镊子细细把几片碎玻璃挑出来。我看着他认真低着头的样子，心里有那么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但是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因为我知道，自己无法承受答案。

班主任帮我包扎好，这才放开手，抬头看着我。我连谢谢都没说，转身冲出了值班室。

除了那场纠纷，班主任再也没来找过，我也可以回避着他。我已经下定决心，把他从我的世界里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