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诗海的一叶丹枫

打印 被阅读次数

流浪玫瑰
狂野
颠覆理性的逻辑
在火焰海水之间
翻滚

飘泊诗魂 
浪漫里
舞蹈感性的离散
在云峰雪山之 
图腾

 

亦丹个人诗集 《阿尔卑斯玫瑰》 (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By 天端

认识亦丹,是从认识她的笔名开始的,那是在海外的一个诗坛。

这个被戏称是“雁过留诗”的地方,多为海外学子光顾。远离故国的诗客们,在为事业生活奔忙的途中,发现一方精神桃花源时,会像大雁那样,留下片羽(语)只言。那里,白天和黑夜似乎没有区别,执夜灯的和持阳伞的,竟能同街穿行,时差被诗行编织成了无缝。来自世界各地的灵感百纳归川,一坛诗情便如水库自成风景。我路过那里时,正好是个红枫染秋的季节,一个叫“枫丹白露”的笔名跃入了眼帘,她的作品高产而优美,如一片片秋叶,沿溪流从地球的另一端款款漂来,魅阳之下,不时闪着湿漉漉的光彩,让我清不自禁地俯身捞起,多看几眼,然后,书签般地,夹进湿(诗)的记忆。


1. 枫丹白露,浪漫情怀

枫丹白露(Fontainebleau)是法国巴黎大都会内的一个市镇,那里有一座大型的皇家宫殿叫枫丹白露宫,始建于12世纪,是法国历代王朝君主的城堡和宫殿。 1528年,文艺复兴正是从这里被引入法国。Fontainebleau法语意为“蓝色的泉水”,被中文音译成“枫丹白露”。也许是源自中国古代诗人 “林暗交枫叶”、“丹枫万叶碧云边”、“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或“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等佳词绝句,这个幻译给人以美丽的遐想:有树影的摇曳,有清秋的薄露,有季节的转换,有时光的永恒……,总之,充满了诗情画意。亦丹以此为笔名,想必是既对欧洲文化情有独钟,又对中国诗画迷恋难舍。据说她为了取这个笔名,还专门从瑞士去了一趟法国,去了一趟 枫丹白露宫,为的就是亲身体验一下那里的高贵气质,以及极富浪漫诗意的情调。 人们常说“诗如其人”,我不敢肯定,但对于亦丹,我觉得诗确如其名。她的诗带有浓郁的异国风情,充满了法国式的浪漫。从爱琴海的日落,到地中海的晚唱;从塞纳河的寻觅,到法兰西匍萄园的断想;从珞珈山的紫樱,到日内瓦湖的光栅;二月的柏林,五月的巴黎,七月的波登湖,八月的塞普路斯,九月的曼哈顿……,读她的诗篇,仿佛乘坐一列穿越时空的火车,一路风景扑面而来,令人目不暇接。

都说诗人敏感,亦丹也不列外。她有观察四周的敏锐眼光,有感触世界的敏感心灵,有表达思想的敏睿文字。一些常人习以为常的景致,一些我们面对景致想表达但表达不出的感受,在她的笔下却能行云流水!读她的诗,很容易让人想起英国心理学家布洛对美感经验总结过的“心理的距离”的原则。这个原则指出艺术家和诗人的长处就是能够把事物摆在某种“距离”以外去看。亦丹擅写风景诗,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选择观赏景物的距离和角度,充分体现了她的这种长处。比如,

……一双眼/追逐着蓝白的海鸥/在蓝中流连/迷思爬上了/远去帆船的桅杆/船的尾/拖出一条思绪的流线/在沙滩上/堆涌起一泓的蓝泉……(《蓝中的迷思》)

……宙斯/一手搂住雅典娜的柔颈/仰头擎起/奥林匹亚神庙的柱顶/一手握住太阳/向着爱琴海/弹下一瞬的温情/抛下橙红的火球/无悔地滚入/大海深幽的墨瓶……(《爱琴海日落》)

读着这些诗句,仿佛和她一起伫立海边:海、帆、船后流线型的波浪、远方奥林匹亚神庙的柱顶、以及柱顶后滚入大海的火球,----文字像画笔一样,远距离的构图,透视出辽阔的视野和线性的动感,读来顿有心旷神怡之感;白鸥、红日、蓝泉、墨海,----- 叠彩缤纷的画面,又让视觉如油画写真而饱和丰满;而迷思、温情等一些因景而起的情绪,以及对宙斯和雅典娜无悔爱情的联想和向往,也化成了水中的点点鳞光,若隐若现地闪耀在光线层次中。给人带来了美轮美奂的艺术享受。

远景如此,近景呢?当我们随作者缓缓行步于码头或街市时,我们又看到

……码头,在湖港延伸/开着叫不出名的树花/雨, 不曾停歇/浇湿了流火的盛夏/太阳的指针/摇摆于游人的伞把/湖畔路径的小石板/铺展一幅,青涩的七月水画……(《洒在波登湖的伤郁》)

……冬的影子/徘徊在大凯旋门下的阶梯……/黄昏里的 La Defense/把繁碌的喧闹/重重地压在混凝土的桥底/宽阔的空中步行街上/只留下这一片黄昏里的宁静/灵魂相拥/把手指扣紧/插入静止中的音乐喷泉……(《巴黎三章》)

……凡尔赛宫里/声声马蹄/惊破了,蓝天和白云/在阿波罗泉池里暧昧嘻戏/急驰而来的太阳王/用权杖震颤着欧洲的大地/绿泉三千/把奢华富丽/射满路易十四的金壁……(《巴黎三章》)

……圣母院的花窗/依然圣洁美丽/雨果,借来敲钟人的眼/向下看到的是/依旧的人头攒动和拥挤/一旁的塞纳河/还在无言地接纳/自高自大的草民陋习……(《巴黎三章》)

这种如指紧扣的近距离描述,又让人身临其境,仿佛停靠在金璧泉池之旁,聆听到了贵族的杖颤,或跻身于人头簇拥之中,感触到了草民的呼吸。

无论是放眼远方,还是近窥眼前,读着这本诗集,犹如跟着一位神奇的摄影师-----,文字是她手中的长焦短镜,引导着你,从桥底、从高楼、从街角,……多方位地谛视全景,领略大自然之美和都市之魅。

然而,诗毕竟不同于摄影和绘画,它的审美趣味不仅仅在于视觉。风景诗的优美也不仅仅在于对自然的单纯摹仿和直观描述。法国小说家福楼拜在描写他写《包法利夫人》的经过时说:“我骑马在一个树林里游行,当着秋天的薄暮,满林都是黄叶,我觉得自己就是马,就是风,就是他们俩的甜蜜的情语,就是使他们的填满情波的眼睛眯着的太阳。”法国女小说家乔治. 桑在她的《印象和回忆》里说:“天鹅飞举时我也飞举,蜥蜴跳跃时我也跳越,萤火和星光闪耀时我也闪耀。总而言之,我所栖息的天地仿佛全是由我自己伸张出来的。”这种置身于景,物我交融的天人合一,就是德国心理学家立普斯的所谓“移情”的原则,即在对景物的观照中,将自己的情趣或情感回流景物,去分享大自然的生命,寻找并定位自我。亦丹的诗歌中对这种境界的追求,也是充满热情。比如当她注视那只孤零零停落在凸兀的礁石上,伸长脖颈与渴望的白鹭时,那只白鹭就是她自己,诗意的孤凉和内心的渴求一览无遗(《地中海晚唱》)。当她走在古朴的教堂静静的青石坡上时,她感觉到灵思不再流浪(《达沃斯 (Davos) 的村庄》)。对于海外诗人来说,游子的情绪就是若浮若沉的诗意,寂寞和焦虑常像海潮那样,时亢时抑地拍击胸膛。诗中说的是灵思不再流浪,透露的却是游子的流浪心灵期待慰藉。

在《古城独白》中她写道:

“石级层层/从古城的心房/伸向山谷底端的河沿/台阶上,她的脚趾吻舔你的足面/独白语言/勾勒出心的冰山天堑/曾经的秘密/是似而非的意念/敲击你心中密集的痛点。……石板路径上/溅满一地伤心的碎片”(《古城独白》)

一行行诗如一层层石阶,伸向的是谷底,抵达的却是心底。读这首诗,我们从观景的轻松中,一下转入了心灵的沉重。优美的视觉放松和内心的“Tension (紧张) ”对立,凸显出亦丹诗歌的明显特征。

早年出国留学的亦丹,毕业后供职金融界,孤身海外的寂寞暂且不说,“被同事们称为工作狂的我,把感性的内心世界冰封在理性的现实之中。我的世界,变得冷峻、平静、充满了理性。职场上的一步步升迁,曾给我冰封的心带来了一束束成就的满足。而我敏感、浪漫的天性却在这满足感之中被无情的扼杀了。……在那些清醒的午夜时分,我常被一种忧郁感压抑得难以呼吸。”(亦丹的写诗经历)。亦丹的诗的确常常流露出这种绷紧的感觉。原本是心理、情绪或神经方面的“Tension ”一走进文学,就显示出两极对立的冲突和摩擦。也许正是因为动荡、裂变、破碎的生物场更需要阳光和温泉来圆润和光洁,作者内心的压抑便演变成了诗情迸发的弹簧和活塞,一经释放,就能缓冲成自由呼吸的抒情空间。

“我惨白恍惚的心情/遛出陈年潮湿的地窖/赤条条地,扑进四月的阳光/任光的粒子/踢打负荷过重欲爆裂的胸膛……/牛群静静,放牧绿草花岗/轭头默默,担载四月的忧伤/一汪湖水淌着太阳流来/给我几近溃裂的心/输进一股潮润的温良……今晚的你/是我安息的家园和梦乡” (《四月,阳光里的巡荡》)

诗意激荡胸间,不能爆发“溜”也会溜出!她是需要释放的人,就像地球断裂带的地层板块必须通过自我碰撞来释放能量,并在苦烦崩裂的地震疼痛后重建安息的家园,她的诗就是她的美学解压器,是她排遣心绪陈杂,置换阳光纯净的通道。“罗浮宫外的矮墙边/长长的队/……/漫长的等待, 只为那一刻/抽水马桶渲泄出的轻松快意”(《巴黎三章》)。即便是最直白的写生,也隐喻着身心抒解般的精神需要。毫无疑问,亦丹是用眼也用心写诗的人,诗从心出,心随诗释,由景抒情,情景交融。于是,我们读到的就不仅仅是一位海外诗人笔端所记录的优美的异域风光,同时,也品味到了那飘自心海深处的浓浓“海味”。

不是吗?如果在现实中不得不被英国绅士般的刻板规矩所束缚,,那么在想象中,为什么不可以用法国女郎似的任性浪漫来超脱一番呢?这种浪漫激情在她的《滴血的舞娘》一诗中体现尤为鲜明。作者在用简练的诗句描写舞娘衣饰、舞姿,场景、个性铺垫后,用舞池响起的音乐、歌者的嗓音,烘托整个舞场的氛围。然后从狂放的西班牙舞姿,演绎出激情奔放的情感畅想,将生命的活力和张力呈现给读者。诗中描写的舞郎,是燃烧的火焰,充满雄性取胜欲却又嫉火中烧,使充盈舞池的爱意旋入痛苦之中,跌进千古“爱的血殇绝唱”。诗人的情感随着舞娘一起旋舞,跌宕起伏中感觉到了晕眩和疼痛,原来是已和舞娘共舞共感,“同是飞舞滴血的杜鹃”。作者用这种虚实相生的手法,让作者、舞者、读者三驾齐驱,毫无约束地狂舞一番,藉此奔放出热烈的情感。

的确,对于真正的诗人来说,写诗过后的疲惫和快感,与狂舞或剧烈运动以后的感觉并无区别,那真是一种高度紧张以后的彻底放松。

浪漫并不意味对现实的逃避和妥协。美学家们曾用和现实相妥协还是相抗争作为标准,把浪漫分成消极和积极两个极端倾向。如果说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夏多布里昂的《阿达拉》、拜伦的《哈罗尔德游记》、雪莱的抒情短诗里那些以自我为中心的感伤气息被归类于消极的浪漫主义,那么,亦丹的《蓝天断想》则更倾向于积极的浪漫。它让我想起十八世纪末法国浪漫主义运动者备加推崇的那个卢梭所提出的“回归自然”的口号。

……红日冉冉,托起银色飞船/巨型天鸟,扯开白色羽翼/犁开蓝天的海滩/法兰西的匍萄原野/浓缩到 Chateau 的酒坛/浮动的心,定格在碧水一端(《蓝天断想》)

蓝天、大海、原野,都浓缩到了小小的酒坛,那是多么大气和浪漫的想象!仰天喝尽这水天一色的景色,能不像饮下法兰西匍萄酒那样,淘醉到心安神定的境界?不过,且慢,先别急于打开酒坛,就像我此刻正摒着呼吸按住这本诗集这样,你没看到坛里还有一颗浮动的心,一颗搏动的心,正在大自然的碧水一端酝酿吗?

……那晚,我说/诗的词句又在蹦跳/你说,给你十分钟/把它们束起箍牢(《诗晨》)

那可是一颗诗心!十分钟,再过十分钟,坛里的酒也许会酿得更加浓郁醇厚了吧?那么,再多等十分钟又有何妨?然而,亦丹的诗已如酿熟的酒精,逸出的芬芳,箍也难以箍住。“如蝉灵/在意识流的缝间舞蹈/它们调皮地,逃逸在/潮湿的旷夜九霄/” 。难怪我一松手,就看到了,那只蝉灵,用“双飞的翅膀,拍起了/诗海情天的浪潮” (《诗晨》)。


2. 秋红嫩寒,玫瑰深情

 一片红叶/在秋风中飘零/流浪的脚步/踩在苦涩的心灵/本不愿再流浪/但心被黑暗锁紧/丢了心的密码/流浪是为了找寻(《塞纳河的寻觅》)

这是亦丹《塞纳河的寻觅》的开头一段。她“对着塞纳河水呼叫 /你可知我心锁的密码?/哭喊中呕出一颗心”。作者呕心沥血在找寻的密码究竟是什么呢?

亦丹生活在美丽的阿尔卑斯山麓,掌握了多种语言,早已融入欧洲文化,她对西方文化的热爱是不言而喻的。然而,“数不清的是天上的星/漂泊的情/依然流淌在生我养我的长江。”(《家乡》)。多年的异乡漂泊,多年的春寒酷暑,多年的他国奋斗,亦丹是怎样怀念伴随她稚嫩的少女情怀一起长大的母亲河的呢?《扬子江边的玫瑰》作了最好的回答。

在这首诗里,她以淳朴的情感倾诉了对母亲河——扬子江的思情。她从阿耳卑斯山麓采来鲜花送给母亲,奉献的是一颗游子的热爱之心。回到母亲河身边的诗人,噙着激动的泪水,把热爱母亲河的情感,融汇于起伏的江涛奔流之中。在母亲河里洗去疲惫、洗去尘灰,苦涩的心得以抚慰,飘泊的魂有了依偎。在温馨的母亲怀抱里享受着母爱,如同心田被扬子江水滋润,从而“不再憔悴”。作者由此感恩,愿自己成为扬子江晚霞中,热爱母亲河的含笑玫瑰。这首诗以赤诚心怀,咏唱了游子对祖国母亲的深厚感情。语言朴实,情感真实,读来感人至深。

亦丹曾经告诉过我,虽然远离中文多年,但曾在青春岁月里做过文学梦的她一直没有放弃过对中国文化的追求。《扬子江边的玫瑰》就是作者的诗魂,是她心门的钥匙,是她血液中永远也不愿舍弃的遗传密码。

亦丹的《醉梦红吧》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表达爱国之情的好作品,读来令人印象深刻。那是亦丹在重访外滩十八号,上海第一吧Bar Rouge后留下的感想。在欧洲生活多年,走进这个洋化的上海酒吧应该不会有什么陌生的感觉吧?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在看到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场景后,她断然宣称:“这儿不是你的世界/这儿只是,供你写诗的一个景观”。

这简直就是多数海外华人的心声!游子们虽然身处异国,但他们对什么是文明是清醒的,他们对祖国的热爱不仅仅是歌颂,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期望。母亲健康的时候,他们欣慰,母亲生病的时候,远方的孩子比谁都心焦。正因为他们对母亲的健康牵肠挂肚,他们的爱憎才如此鲜明而直率。 在海外拼搏奋斗,努力用心血在世界版图上构筑中华民族新的智慧长城的人们,看到道德滑坡,自毁长城的现象,心 “一阵的抽起,疼痛的痉挛”,只有爱得深切的人才会如此痛心疾首,这种对祖国的爱是多么深刻而富有震撼力!

亦丹的诗体现了海外学子诚挚和丰富的情感。海外的人,时常被人问到,你是喜欢中国呢?还是喜欢XX国?问问题的人显然是想用两者之一的选择来判定被问者是否爱国。对海外的人来说,这就好比是在问青蛙,你是喜欢井底呢?还是喜欢井上?如果那个背井离乡的青蛙回答说喜欢井上,仿佛就要背负背叛家乡的罪名。

其实,在游子的心目中,家乡不仅仅是个地域的概念,她还是一种亲情,一种感情,一种尊严、一种责任。当海外学子跨出国门,置身于更宽广的文化背景时,他们比在国内时更能深刻地体验到这种亲情的真切,感情的强烈,尊严的现实,责任感的沉重。海外学子在异域担当着祖国名片的责任。这种责任决定了他们应当以正面的,对祖国负责的角色融入世界文化,让世界各族人民通过他们的表现来了解他们的祖国。因此,这种角色对所有国家的人民和文化都应当是真诚的,没有必要将祖国和异国对立起来。更何况,当眼界超越地域、俯瞰天下时,更能看到,科学、公正、人道、关怀等人类所公认的价值更是不分民族、没有国界。海外学子就像是间于不同文化相层的媒介,油水交融注定这种媒介必然要具有两极亲和力,而这种亲和力恰恰来自于流淌在血液中的祖国母亲的善良。

亦丹的诗将心和密码紧紧相联,并且以流浪作为背景,就使主题和情感蕴蓄了更为深刻而广阔的内涵。心是珍贵的,打开心的密码就更珍贵,没有密码,心就会锁死。 “流浪的路上”心不仅不能丢,而且“流浪是为了寻找”。母亲给我们的遗传密码,打开的不就是一颗通向世界的博爱之心吗?同时,这颗心又很奇怪,走得越远,思念和回报母亲的结又会越紧。“你可知我的密码?”正如DNA遗传密码远要比“1 或 0”的二进制密码复杂得多,身处多元文化的海外学子的内心世界和感情,也会比在单一环境时丰富得多,怎么能用“Yes”或“No”来解读呢?

所以,与其问这问那,不如将心比心,认真地走进海外学子的内心世界。如果你看到一腔热血,走过扬子江,走过塞纳河,“走过流浪的边陲”之后,依然血色烂漫、依然玫瑰光华,你难道还体会不到什么是真正的丰润、赤诚、真情?什么是饱和着生命力的热爱吗?

我想, 亦丹的诗,能打动人的正是这一点。可以说,亦丹诗中的密码,也是我们每一个海外学子的密码。


3. 诗意复活,凤凰重生

作为理科出身的作者,亦丹对自己有这样的描述:“理性逻辑在感性里错乱,感性诗情在理性中离散”。理性和感性,数学和诗歌,逻辑和离散看起来有所矛盾,但这种矛盾能借文化修养而臻统一。亦丹能文能理,大概和她具有很强的抽象思维能力分不开。不是吗?数学能从数据抽象,诗歌能从生活抽象。诗歌是需要想象的,席勒在论诗时提到,“待表现的对象先须经过抽象概念的领域走一大段迂回的路,然后才被输送到想象力面前,转化为一种观照的对象。”足见诗必须假道于抽象思维,同时也必须克服抽象思维而终于达到形象思维。亦丹的写诗意识看来和席勒的这一美学思想不谋而合。席勒说,“如果要把感性的人变成理性的人,唯一的路径是先使他成为审美的人。”反过来,我们是否也可以认为,理性的人能变成感性的人,变成一个能写出动人诗歌的诗人,说明这个人骨子里原本就有超乎常人的美感天分和创作才智?

亦丹是很善于将抽象思维融汇在诗歌意境的创造之中的。在《心之囚》这首诗里,作者用所罗门的名言“虚空啊,一切都是虚空”开篇,一下就把读者领入了一个抽象的空间。人在自由世界,心却囚于黑暗,“畏惧”和“孤独”遮住了门窗。这个空间是虚的,感受却是真的。因此,就有了“害怕,我害怕 ……”这样一种无助的呻吟。害怕什么呢?害怕“青丝会在炽日里脱落白化“,时光的流逝终将腐蚀一切过眼的美好,“害怕,柔情蜜语在窗前消逝”,“害怕,孤独是永恒里的唯一坚持”,但“害怕”如囚室里的席草,只不过是铺垫,真正想翻身腾起的,是对自由和重生的渴望!这种渴望是如此焦灼,如同“炼狱焚烧”,要烧到化作“一股青烟”,才能“冲破黑夜的影”,“开启自由的天明”。这无疑是“凤凰涅磐”后的重生! 而诗的结尾,“明天 / 不再是惧怕 / 惧怕只是 / 惧怕的本体”更是意味深长。事物的发展归根结底是亡于自身,这一哲理不言而明。抽象回归现实。我们终于明白,真正要释放、要解救的,是心的自闭!“心囚”想要自我救赎,只有焚毁禁锢自我的栏栅,走向广阔无垠的天空,才能拥有自由美好的明天。

    “你不可能追求辉煌/还同时,要有浪漫的奢望/你无法逃避/心痛的忧伤”(《你不能》)。理性和感性、浪漫和克制固然充满矛盾,但,正是一种无限留恋的情感在矛盾中的努力挣扎,才脱颖出了更为强烈的追求,升华为“重生”后的艺术生命。

与“重生”相辉映的,还有“复活”。复活节是西方的一个宗教节日,而宗教是西方文化中的重要元素。作者生活在督信基督教的西方社会,对这一文化元素感悟透彻。亦丹至少有三首诗涉及这一题材,如《复活的灵魂.》、《黑暗中复活》、《受难日的思绪》。在这些诗里,作者借用主耶稣的复活,表达的却是青春、诗心、灵魂的复活,借喻非常巧妙,自然而不露痕迹。诗作将宗教的悲悯情怀引入现实生活,明暗相交、虚实相生,使信基督和不信基督的人都会产生共鸣。

比如在《复活的灵魂.》里,作者在明处描写了耶稣受难和复活的过程。那个头上缠满荆棘,身上背着十字架、遍体鳞伤地蹒跚在各各他山地的形象栩栩如生。暗处我们却又看到了另一个形象:一位西渡的女孩,头上顶着荣誉的光环,但这光环也如布满荆棘的冠冕,饱含着奋斗的艰辛。过早的独立生活压抑了女孩“顽皮的天性”,她精神上“背负了早熟的思想十字架”,当她走过荆棘,攀上事业高峰之后,却发现青春已被埋葬,年轻时的文学梦想,好像也被“埋进空凉的墓穴”。她感到生命正在枯萎、精神正在风干。这里的“墓穴“就是心底,----笼罩着忧郁,充满着痛苦。黑暗中,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你青春的灵魂要复活”,这呼唤象闪电一样唤醒了她沉睡的诗心。她发现她诗的灵魂还活着!“复活”的诗心爬出了黑暗,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带诗意的生活走进了阳光,变得那么生机勃勃,犹如青春焕发,生命重新绽放出了美丽!当然,我们不难猜想,这个女孩就是作者自己。然而,很多海外诗人,特别是那些读理科、远离诗歌多年的诗人们,在重拾诗笔的那一刻,又何尝没有这种“起死回生”的感觉?诗的最后,作者点睛般地把“复活”的目的作了总结,是为了“要与你一起/把生命的真谛寻觅”。这无疑是宗教和现实的逻辑归一!诗作的思想意义因此得以深化和升华。

这首诗被选进了中国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诗行天下---中国海外学子诗词集》一书,我的一位朋友是虔诚的基督教徒,读了这首诗后深受感动,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作者并非基督教徒。这位朋友的判断其实并没有错。 亦丹对信仰有过非常虔诚的追求。她担任过教会的布道翻译,对圣经的新约和旧约都了如指掌。然而,她的“理性思维”,却让她发现,现实中的很多矛盾和在这个世界发生的事件,无法在神那儿找到答案,于是她陷入“信仰危机”。这种迷茫的心理挣扎过程,“离散”到“感性”,就变成了《受难日的思绪》。在这首诗里,“灵魂的小船”,从峡江纤夫古老的号子声中,漂泊到了欧罗巴的雪道,最后“划离耶路撒冷的圣坛”,“漂泊中的情苦迷离/成为不可逃离的宿命”。但是作者哪里会甘心这种宿命? “今天 ,在世界某地的一个角落/曲卷一个醒着睡去的灵魂/醒时,触到死/睡去,还原生”。这不正是作者对生和死、醒和睡、理想和现实等诸多矛盾在作更深化的思考吗?信仰绝非盲从,追求自有过程,如果生命的真谛容易找到,就不会有迷茫、痛苦、挣扎、受难这般的艰难困苦了。貌似隐退的设局,倒让人想起锦绣的明暗,反绣出的向往和追求。我想 ,作者是否是基督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诗中是否有对生命探索的不死之心。有了追求的灵魂,诗歌自然会有打动人的魅力。


4. 浪漫奇遇,莱茵梦真

《莱茵梦话》一诗是作者对重游科隆莱茵河的纪念,却记录了“一段恋歌的幽幽梦情”。教堂在西方社会既是做礼拜的地方也是见证良缘缔结的场所。作者在场址的选择上暗喻了一段良缘的结缔。同时,也抓住了科隆大教堂的典型特征,把直耸入云的双塔,形象的比拟成“是你和她,紧紧相拥的身影”,并以青石地的竖琴比喻情侣的脚步声,用斟满蜜汁的酒杯形容情侣的甜蜜和醉意,最后用两人的对话“我爱你,如同爱我的眼睛”和“我爱你,就像爱我的生命”,重温了爱的誓言。

嫦娥和吴刚,罗密欧和朱丽叶,古今中外,浪漫总离不开爱情这一永恒主题。亦丹写了大量的爱情诗,无论是哀愁还是欢乐,含蓄还是直白,都真切地流露出了诗人的感情,凸显了爱情的真挚。驿动的春心跃然纸上,印证着她的浪漫诗风,让人想起19世纪法国著名浪漫主义诗人缪塞所说,“诗句虽是手写出来的,说话的却是心。”

“花儿为什么那样红?”,我想,正是一个“情”字,无论是对祖国母亲的隽永深情,还是对爱人的挚情,阿尔卑斯山下的玫瑰,因为有情而美丽动人!

“我要让风/托起飞舞的枫丹”。读着这样的诗句,我仿佛看到了地球那端,风舞枫丹的绚丽和灿烂,难怪,我总能于诗歌的溪流中,源源不断地捡到来自远方的,一片片热情如火,浪漫如斯的秋叶!


  天端 于美国寓所

序言作者简介:天端,海外女诗人。被海外诗人推举主编过《诗行天下—中国海外学子诗词集》一书(中国作家出版社出版)

枫丹白露 发表评论于
谢谢驻足到访,千万别叫诗人,折煞吾呢~~
久经沙场的枪 发表评论于
向女诗人亦丹致敬!
枫丹白露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雪晶' 的评论 : 谢谢阿晶的到访,你的倩影让我的小屋蓬荜生辉。天端的文字非常优美,诗也写得棒,她才是真正的诗人。
雪晶 发表评论于
好多信息啊,非常动人~~~祝贺枫丹~~~ :)))
steveshaw63 发表评论于
Great!
野性 发表评论于
祝贺白露!
为你高兴和骄傲!
LinMu 发表评论于
祝贺枫丹诗集出版!很浪漫的书名,天端的序也写得好,诗一定更加精彩。
closeby 发表评论于
congratulation! Now I know where this name 枫丹白露 comes from: no wonder :-)

really enjoy ...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