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03）一剂猛药
抢购潮和民怨沸腾，使举重若轻、刚愎强硬的的邓小平也不得不临阵退却。1988年9月26日，中共召开十三届三中全会，通过了“治理经济环境、整顿经济秩序、全面深化改革”的决定。这是一剂猛药，接着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压缩社会总需求，抑制通货膨胀、控制投资规模和社会集团购买力，严格控制货币发行，克服经济过热现象；整顿经济秩序，就是要整顿当时经济生活中特别是流通领域中出现的各种混乱现象，要刹住涨价风、要整顿公司、确立重要产品的流通秩序、加强监督。
其结果，是导致了此后连续三年的经济滑坡。治理整顿的大刀，首先砍向了在改革中异军突起的乡镇企业和四通这样的民营企业。而且，由于闯价格关的草率引起的经济风暴，使陈云保守的经济思想乘机占了上风，赵紫阳从此成为保守派攻讦的目标。
1988年10月5日晚上，我召集了干部会，主题是学习十三届三中全会的公报。
我传达了邓小平在十三届三中全会上的讲话，至今印象深刻的，有这样一些内容：
关于经济形势，邓小平说：多印了几百亿票子，通货膨胀，放开了六种价格，实际上，跟着涨的不少。现在要渡过难关，要吸取60年代的经验，收回部分下放给地方的权利。这几年放权，一些地方搞分散主义，乱哄哄。不能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邓小平还说：一是要“集中”，要统一思想、统一行动。二是要“收权”，他认为中央前一段放权放得太多，现在要收。三是要“减速”，把发展速度放慢，控制在7％。四是强调“秩序”，要加强中央控制，要集中，放掉的权可以收回来，中央没有权威不行，整顿要从严，行政干预可以过分一些。
邓小平认为，还是要坚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个问题事关大局。没有一部分人先富，不可能共同富裕。沿海先富，内地可慢些。对于沿海先富，不要眼红；但沿海先富起来了，不要忘了内地，要帮助内地发展，这也是大局。现在经济环境恶化，投资膨胀，通货膨胀，社会总需求过大。要坚持压缩，压缩集团购买力，降低经济速度，争取通货膨胀不超过10％，明后两年效益要明显。
邓小平还谈到“倒爷”的问题。他认为：造成经济秩序混乱的原因是“倒爷”，主要是“官倒”，企业负担，中间得利。所以要治理环境，宁可从严，要过分一点，否则抓不住。楼堂馆所的三年内一律不搞。“官倒”、“私倒”都要整顿。有一批人要栽跟斗。对康华不要再查了，就是那些事，但要处理。香港的中资机构太多了，引起舆论攻击。要砍掉大约三分之二。
邓小平说：改革是多方面的，要综合配套，不能只强调物价、工资改革。五年内把价格理顺。现在补贴太多，房租改革，也要研究。
邓小平认为要改善党风和社会风气。要充分重视教育，作留学生的工作，创造条件，让留学生回来。说到方励之和刘宾雁，邓小平认为方励之是恶意中伤，应该起诉。刘宾雁说话还比较有分寸。
赵紫阳的讲话基本上在邓划定的框架内：要压缩集团购买力，降低经济发展速度，降到7％，通货膨胀不能超过10％。还进一步提到，要推行企业的股份制、要产权明确化。要研究住房私有化，卖国营企业的股份，把紧俏商品的销售和产权挂钩。他还准确地把握了民意：认为现在群众意见大的，主要是物价上涨、政府腐败、分配不公。从赵紫阳的讲话中，可以明显感觉到，智囊班子提出的各种建议，他不仅听明白了，而且理解得很到位。就智商而言，赵紫阳远在李鹏之上。记得有一次张五常在香港请我吃饭，谈到他和弗里曼拜访赵紫阳后的印象，也是对赵的聪明和悟性赞不绝口。
在四通的干部会上，邓小平和赵紫阳的讲话，引起了大家的热烈讨论。
在讨论中，大家担心：表面上说“整顿经济秩序”，打击“官倒”，实际上是“官倒”没打倒，“私倒”却首当其冲。很可能又会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所以曹思源在会上提出：我们要研究“民办企业保护法”，作为四通社会发展研究所成立之后的第一个课题。
我说：一定会殃及池鱼。大家要有思想准备，所谓“治理整顿”，从来是老虎打不着，打了苍蝇。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85年公司检查，说查干部子女经商，真的整了多少？整了谁？除了当时中华公司，查的还不是京海、科海、四通这样的民营企业。所以要有清醒的头脑。十八个月来一次，这是规律。既然是规律，就一定要发生。我早讲过，国家经济形势不好，首先拿你开刀。整顿也好、治理也好。要查，首先是查你的财务。
在这次干部会上，我提出几条对策：
第一，财务上要进行自查，主要查个人分配，个人开销。85年检查先后来过五批人，最感兴趣的是个人分配，还有请客吃饭、白条，还有买给个人的东西。今天北京电台新闻讲北京已开始查，查北京车辆机修厂把分给职工的东西算入成本。我们的干部，千万要注意，四通老同志有85年的经验，当时有万老把关，否则我们过不了关。北方电脑高纪元，花了50元钱请客关了99天，如果当时我们有一点点类似的小事，我也要进去领略风光了。现在我们专业公司经理权力大，请客吃饭签字一批，问题是，你经得起检查吗？
我个人认为85年的检查对四通的发展是好事，否则脑袋膨胀，机会好像多得不得了，一转眼就能赚多少钱。通过清理整顿，紧缩银根，使大家冷静了。对各公司的财务状况，首先从集团公司开始要自查，主动查，能处理的自己处理，自觉革命总比人家来革命好。专业公司经理，作为一级法人要承担责任，当然我们不希望任何公司有问题。
第二，要自我约束。宫著铭在四通管理学院讲课时说：“劳动者集团追求福利最大化，这是绝对的。”我经常讲要注意左邻右舍，要注意社会的心理承受能力，就是说行为要自我约束。公司的高级干部、专业公司负责人，你们要带好头。整个公司，不能光我一个人自我约束，这样太累了，也是约束不往的。分配问题，明年要搞年薪制和计时制。这是一定水平上的大锅饭，但基础仍是泥饭碗。在公司发展的初级阶段，和效益直接挂钩的分配绝对不是大企业的行为，引起许多矛盾和攀比。明年用另一种约束——机会约束，如果不好好于，下个年度就没有你的位置了。一定要认清这个问题，一定要眼光放远一点。如果因为这些问题影响了全局，翻了船，太不值得了。
第三，要收缩，而且决心要大。现在每天来信要求合作和慕名而来的太多了。如果都答应，一天可以办十个公司。对外合作，人数、企业，要紧缩。不是铺了摊子就一定都赚钱。公司每录用一个员工，要考虑到劳保，退休，有20万元的积累才能用一个人。用人要和公司发展的规模相匹配，不能无限制发展，指标要控制。销售额、利润是多少，进多少人要有规划。到年底，没完成规划指标的就砍掉，或者是你下台。集团每年要破产几个公司，否则就又成新的铁饭碗了。铁饭碗、铁交椅、铁工资，这三块铁，我们真的要打碎。有人下台，有公司破产，才能体现泥饭碗。按国际惯例，我们学着做就是了。
第四，要转向，要从我们目前以国内市场为主，转向以海外市场为主。不是一个企业不办，要办外向形企业。可以进人，进来的人要能出口创汇。耗汇型的要严格压缩，打字机是我们二、三年内的主导产品，有限的外汇要用在这里，不能分散精力，不能再上没有把握的新项目。打字机目前问题不是技术，不是市场，主要是外汇支持能力。不能平均使用力量，用其他项目分散外汇，要确保重点。这是面向国内市场，这个思路要转向，眼光要转向，如果明年年底转不过来我们就完蛋，公司就到此为止，我们总共只有十八个月的时间。
最后，第五，要有全局观念，局部服从全局。
我们的发展和整个国家同步，当国家讲简政放权，我们也充分放；现在国家在收缩了，如果我们还在膨胀，那一定要发生碰撞。所以我们的对策也要变，要强调服从全局利益。明年的分配办法要适当，分配办法决定行为方式。国家今年多发800亿票子，这种情况下，将引起的经济苦果谁也控制不了，这是经济规律。现在开发区的优惠条件还没有收，但也说不定，很可能会收，一直有人反对嘛。对整个国家，我们只是一个很小的局部，所以大家要有全局观点。
说实在，查，我们并不担心，因为四通有非常严格的财务管理。我们担心的是抽银根、限控购，掐断我们的财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