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了官府要准备进监狱,得罪了黑道则要准备下地狱。
第一章 他乡遇旧
(1)
一九九五年二月一日是中国农历新年正月初二凌晨时分,纽约市区上空曾飘过一阵小雪,一连数日都是暖湿天气,雪花落在地面上即可融化,如同不曾落过一样。
一清早,住在曼哈顿73街一幢公寓内的犹太商人Ron腋下夹着皮包,推开公寓楼的前门。站在门口,他先探头向街两边张望一下,整条街很清静,不见一个行人。他这才下台阶向地铁站走去,边走边在心里想事,今天要见一个外州的客户,有几个非常棘手的事项要磋商,对方不是那么容易上钩的,该用什么招数呢?
当他快要接近大路口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身穿黑色皮夹克的中年黑人男子,挡住他的去路。
“Mr. Ron Karftman?”
“Yes。”
“You’ve been sued,I’m process server, deliver summon to you. You’ve been served.”(你被起诉了,我是来向你递送传票的)
Ron的后背生出一股寒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已经承认自己的身份,无法再反口抵赖,只好接过黑皮夹克递过来的文件,低头仔细看了一眼,传票是由纽约南区联邦地方法院签发的,原告人是恒发制衣厂。
他不禁有些懊恼,如不是自己刚才心里在想事也不会这么大意,随口承认。同时他又感到有点迷惑不解,对方是怎么找到他的。他在这条街的住所很隐蔽,这里没有任何与他有关的纪录,一般情形下外人是很难发现他的。
黑皮夹克转身离开,Ron手拿着法院传票,转头向四下里张望,心想如果周围没有人看到,也许还能再抵赖一次。这一望,他这才发觉原来街对面还站立着一人,正手执相机对着他拍照。
站在街对面的祝明一通猛按快门,连拍几张,见到那犹太人还在定睛望着他,祝明把手中的相机举起来晃动一下,满意地冲对面还在呆立着的犹太人裂开嘴,传送过去一个带有嘲弄意味的微笑。
祝明脚步轻快地向地铁站走去,心里非常痛快,这次我手里有照片为证,看你还能怎样耍赖!接了传票你就得上庭,不上庭你就是输定了。
从他接手这个案子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半年了,这半年里他费尽心机,花了不少工夫才有了今天的结果。逮到这只老狐狸,总算是对恒发衣厂的林老板有个交代。当初接手这个案子时,祝明进George的收账公司上班还不到一个星期,他从南部那个人烟稀少的阿拉巴马州转到纽约来上学刚一个多月。完全不了解这一行的底细和门路,因此对林老板的愤怒不是很能理解。
那天,祝明正坐在办公桌前打电话联系客户,老板George,一个身材健壮的拉丁裔男子,走过来说:“Ming,帮我一个忙。”
在George的办公室里,祝明看到,身材瘦弱,已是人到中年的林老板和一个年轻女子并排坐在George对面的长沙发上。林老板不懂英语,讲一口外人很难懂的温州话,由他身边的年轻女子把他的话翻译成英语,讲给George听。
George说他实在是听不大明白对方的要求,把祝明叫过来就是要他向林老板和那女子解释一下公司的办事程序,安抚他们的情绪,说白了也就是为自己解围。
情绪激动的林老板马上把发泄怨气的目标转换成祝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由于气恼而涨得通红,他用带温州口音的普通话说:“你们收了我的钱,什么成效也没有,当初你们对我说,拿钱出来请律师打官司肯定能讨回钱来,现在又说找不到人没办法追,让我怎么相信你们?”
一时间祝明还不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是老板已经把这个麻烦甩给他了,他不能不接着,只有耐心应付。对祝明来讲眼下这份工虽说挣钱不多,但是比打餐馆卖体力还是强点,每天在冷气充足的办公室里坐上几个小时,打打电话,发发传真,一小时七块钱的底薪还有佣金可拿,轻松自在,也不耽误上课读书。
和林老板一同来的那个年轻女子名叫阿珍,她用普通话向祝明讲述了一遍整件事情的经过。
恒发衣厂在曼哈顿中城的一幢老旧工业大楼内,接单加工成衣,林老板原是温州乡下人,只有小学文化,从前一任厂主手里买下这间厂,至今已经做了四五年。厂里的接单加工生意一直是通过一个华人中介,从一个犹太人客户手里接活。大约是一年半以前,犹太人开始拖欠加工费,每次通过华人中介去追讨,犹太人总是说过几天就给。当时恒发衣厂也没有别的业务来源,四五十个工人都等着开工。
没活干就没有收入,工人很快就会转到别家厂里去做,所以即使拿不到钱也不能停下来不接活,结果这加工费就这么一路拖欠下来,累积有八万多块,后来林老板实在坚持不住了,工人的工钱不能拖太久,两个星期不出粮,工人还是要转厂。
林老板几乎掏光了家底,先把工人工资付掉一半,余下的工资只有想办法向那个犹太人追讨,要回钱来才能给付清工人的工钱。
在祝明来公司上班之前,公司里原来有一个中国人,接下林老板这单案子,收齐了各种单据文件材料之后向那个犹太人追讨,两个月下来不见任何成效。犹太人干脆置之不理,躲着不见,连发了几封律师信都石沉大海,杳无回音。于是建议林老板先要预交一笔费用,请律师上法院起诉打官司。
打官司的费用交了,法院也受理了,可是传票却送不出去,因为找不到被告人,犹太人的公司关了,住址变了,人也不见了踪影。再后来连当初接手这个案子的那个中国人也走了,这案子走进了死胡同。眼见是鸡飞蛋打,林老板当然有理由感到愤怒,被欠的钱没讨回来又多花了几千块进去,他能不生气吗。
在阿珍对祝明叙述事情经过的时候,祝明注意到她脸上微微泛红,说话时露出一口细碎的白牙,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痣随着她的话音轻微跳动。
祝明一边仔细听,一边思索如何应对。他眼前总有一粒痣在不停地跳,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想起他读大学时的女友嘴角上也有一粒这样的痣,若非五年前遭遇了那场变故,也许他们俩的孩子都该上幼儿园了,想必她已是为他人之妻,一想到这些,祝明的心里还会隐隐地痛。
待阿珍的话音停住,祝明赶忙收起奔涌的思绪,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他一边好言安慰林老板和阿珍,承诺会尽心尽力帮他们追讨欠债。至于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承诺其实祝明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阿珍让他联想起前女友。再有就是,看着像林老板这样处于弱势的华人,一番辛苦努力的结果却是被人骗,于情于理,祝明都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他讨回血汗钱,争取挽回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