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纸鸟(长篇小说)第一章 (8)

从酒吧里面再一次走到外面吸烟的时候,已经夜深了。把喝剩下还有小半杯的啤酒放在外面的一张小四方桌子上面,我掏出烟来点上烟。打火机的火苗在暗夜里摇曳着,像是蜡烛在燃烧,烟头在火焰里明亮起来,闪着红红的光。在打火机的火光里我似乎看到了绿子,她的脸上闪着妩媚的微笑。我四处张望了一下,她没有在周围,不知道她已经离开了酒吧还是仍然在酒吧的某个角落里。

我很后悔刚才没去跟绿子和她的朋友们坐在一起,那样我至少还可以跟她说说话。这样一个疲倦和寂寞的晚上,酒醉给我带来深深的孤独感和一种欲望,也可以说是一种不安的渴望,我需要一种安慰,能够让我的心灵平静下来。我渴望能够有一个女子 ---- 任何女子,不论她是丑是美,是高是矮,不论她乳房大或小,不论她是什么肤色,不论她胖或瘦,不论她脸上是否有青春痘,不论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是短裙还是长裙,不论她是长发还是短发,不论她是翘臀还是平臀,不论她是性感还是不性感,不论她是一个陌生的人还是已经认识 ---- 我只渴望有一个女子,在我身边,让我搂住她,拥抱她,亲吻她,脱去她的衣服跟她在床上做爱,就好象世界明天不再存在一样的疯狂的做爱。

夜幕低垂,街道上的游逛的人已经不多了,空气很凉爽。黑蓝黑蓝的天上有一轮明亮的月亮,一片薄薄的云层把月亮半遮起来,云上泛着一片微黄的光泽,像是早餐时煎得半生不熟的鸡蛋的颜色。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午夜了,一阵阵夏风吹来,让我的头脑清醒了很多。我突然想起了小的时候,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我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看着天上的圆月,想着我长大了要做什么。那时我最钦佩的人是拿破仑。法国人太浪漫,不是适合打仗的人,他们却在拿破仑的领导下,几乎征服了大半个欧洲。我想起了我的邻居玲子姐,她坐在葡萄藤下给我讲鬼的故事,经常让我汗毛耸立,看着葡萄树叶的摇动以为有鬼要来了。我想起我爸坐在躺椅上抽着他的烟袋锅子,我妈坐在旁边摇着扇子,给我讲他们小时候的故事。

斜倚在酒吧的铁栅栏上,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街上三三两两走过的泡吧的人。斜对面的一个酒吧门口仍然排着队,昏暗的路灯下,一些年轻的男孩女孩在那边站队等着进酒吧。我抽了几根之后,只觉得酒劲儿越来越大,头晕得厉害。我伸手去小桌子上抓我的酒杯,却被另外一只手挡住。

这是我的酒杯。一个身材强壮的男人对我说。

对不起,我道歉说。拿错了,那边的那个半杯酒的酒杯是我的。

那个男人伸手去拿他的酒杯,他没拿住,酒杯从他的手指缝隙里掉下来,呈自由落体地向着地面坠落下去。酒杯的底部先接触到地面,橙黄色的啤酒在杯子里晃了一下,溅了出来。酒杯的底部撞击到地上的青砖,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几半。薄薄的玻璃碎片四溅开来,橙黄色的啤酒流了一地,在地上留下了一些白色的泡沫和细小的玻璃碎片。

Shit!那个男人叫了一声。酒杯落地的声音和他的喊声吸引来一些目光,一个身高体壮的保安向这边走来。

怎么回事儿?保安问。

他拿我的酒杯,那个男人沮丧地说。我不想别人喝我的酒,就去端酒杯,结果把杯子给摔了。

保安看着我,我点点头,说:对不起,我刚才拿错了。

我伸手去桌上拿自己的酒杯,保安伸手拦住了我。

你醉了。保安说。我们必须得请你离开这里。

我没醉,我争辩说。那是我的酒,还没喝完呢。

一个个子矮一些的保安也走了过来,他看了我一下,说:你身子在摇晃,看上去已经醉了,请你离开这里。

让我把这杯酒喝完好了。我还要伸手去拿那酒杯。

对不起。个矮的保安把酒杯抢走,交给个高的保安。你醉了,你自己离开吧。

好吧,我嘟囔着。我这就离开。

看着他们毫不妥协没有商量余地的面容,我身子摇晃着站立不稳地走出了酒吧的铁栅栏,离开了吸烟区。狗娘养的保安,我心里暗暗骂道。明明我头脑还是清醒的,非说我醉了。

夏夜的暖风吹过来,我觉得头脑有些清醒了一些。我踉跄着顺着街道往前走去,站在街角又吸了一只烟,觉得头晕的感觉好些了。街角上一个乞丐走过来,问我说能不能给他一根烟抽。我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给他。他谢了我,接着问我能不能给他点儿零钱,说要去买个三明治吃。我摸索了半天裤兜,从里面掏出了一个一块钱的硬币,给了他。他说能不能给五元钱。我说没有了,就只能给你这些钱。他谢了我,自己顺着街道走了。旁边等着过马路的两个穿短裙的女孩看着我,什么话也没说。绿灯亮了,我走过马路,来到另外一个酒吧的门口。酒吧门口站着一个保安,旁边几个男女在抽烟聊天,我站直了身子,尽量不显示出醉态,把学生证掏出来让保安看。保安一言不发地接过我的学生证看了一眼,挥手让我进去了。 

我在里面的吧台要了一杯啤酒,端着坐到了靠墙一个黑色皮沙发上。沙发的皮椅面很舒服,我坐在上面,觉得酒劲儿一阵一阵涌上来,心里有些恶心想吐的感觉。我知道这次是真的喝多了,平时我没有要吐的感觉。我闭上眼睛,觉得头很沉,很想闭上眼睛睡一觉。酒吧里的音乐声很大,不远处有一个舞池,一些人在舞池里跳舞,他们的身影在酒吧的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朦朦胧胧的。一个黑人女孩一屁股坐在了离我不远的一个沙发上,她端着一杯鸡尾酒,穿着一个细长的高跟鞋,腿显得特别长,皮肤在灯光下显得着油光铮亮。我刚在皮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说:这块地方是我们一群人的座位区,我们预定了这一块所有的座位,请你到别的地方坐吧。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看到沙发前面的桌子上摆着一些饮料,像是一群人在一起开party的样子,就说了声对不起,离开了皮沙发,摇晃着身子走到一个无人的小圆酒桌边。酒桌很高,是那种配高脚凳的酒桌,但是酒桌的高脚凳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只好站在桌边喝啤酒。又喝了半杯之后,头晕得更厉害,更昏昏欲睡,我靠着墙边坐到了地板上。一个酒吧的女招待走过来,问我:

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摇摇头说。

我强迫自己站了起来,靠着酒桌站着,女招待瞥了我一眼,离开了。困意袭上来,我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了,特别想睡一会儿。我站着把头趴在酒桌上,闭上眼睛。两个T恤衫上印着SECURITY大字的酒吧保安走过来,站在我面前对我说:

你醉了,请你离开这里。

我闭着眼睛不想搭理他们。

走吧,回家吧,保安说。

我不想动,还是闭着眼睛。他们走到我身边来,一人抓住我的一个胳膊,把我搀扶着向酒吧的大门走去。

你住在哪里?架着我胳膊的一个保安问我。给你打个车走吧。

不用,我没醉。我挣扎着说。放开我。

你醉了。另外一个保安说。你到底住哪里?我们给你叫辆车。

伊拉克,我说。有本事你给我送伊拉克去。

你还说没醉,他们哈哈大笑说。那地儿谁也送不了你去,你自己回去吧。

他们把我送出门口,松开胳膊。门口的一个身材高大的保安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小瓶纯净水,塞给我说:

哥们儿,喝点儿水,你会清醒些。

我摇摇头说不要。

保安没再说什么,他把纯净水硬塞到我衬衣上的兜里,离开了。

我突然又想起了绿子,想去找她。但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我想顺着街头走下去,也许会遇见她站在哪个街头正在聊天。我把纯净水瓶子的盖子拧开,对着嘴喝了几口之后,觉得好一些了,就顺着街头摇摇摆摆的走下去。我一条街一条街的走下去,走过灯红酒绿的酒吧,走过喧闹的舞厅,走过街边一伙一伙聚集的人群,走过空寂无人的汽车站,走过扔满垃圾的垃圾箱,走过散扔着酒瓶子,可乐瓶子和纯净水瓶子的肮脏的街道。所有的酒吧和舞厅都要关门了,都在往外哄人,酒吧里的人纷纷走出门外,在门口站着聊天。但是我没有找到绿子,她不知道去了哪里。

走了一会儿,我觉得还是晕的慌,胃里很难受,想大吐一场。我扶着墙坐在一家陌生的酒吧外面的墙角,把瓶子里纯净水喝了一半。胃里的酒翻滚起来,我扭过头,对着地上吐了起来,吐了一地的水。吐完之后,觉得胃里好多了,我用纯净水漱了漱口,把瓶子放在旁边的空地上,点上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一个乞丐从我身边走过,顺手把纯净水的瓶子拿走了。我看着他把我放在地上的纯净水的瓶子提走了,本来想喊一声,但是一想他是个乞丐,就算了,而且当时我正想睡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睡意朦胧之中,我把烦恼的情绪在脑子里写了一首诗:

七月是一个堕落的季节

欲望生长在午夜里

我忧郁着走遍每一条街道

也找不到你

酒已经喝醉了,烟也抽光了

我走进酒吧的洗手间

流着泪自慰

精子射在幽暗的挡板上

它们顺着木板堕落

留下一条粘稠的痕迹

 

我睁着眼无神地坐在墙角的砖地上,一只手扶着晕晕的头,另一只手里举着的烟卷快燃到了烟蒂,身边是酒醉后吐出的一滩污物。我的身边不断走过一些男男女女,他们对我毫不在意,好像司空见惯一样。女人的大腿从我的眼前闪过,胖的,瘦的,美丽的,难看的。空气中充满着夏日里的热风,人群的喧闹声和香烟与香水的混合味。在喧哗声中我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在问我:

天啊,这不是那谁吗?你没事儿吧? 

别管我,我没醉。 我闭着眼,喃喃的说。

给你叫一辆出租车拉你回家吧。 那个甜美的声音说。

不需要。我只想睡会儿觉,抽跟烟。我说。

别宁了,叫辆出租车送你回家吧。 那个声音继续说。不然警察会把你带走的。

又一阵头晕袭过来,我懒得搭理她的话。这个城市是一个表面上看起来温尔文雅的城市,人们谦谦有礼,这个城市的活力只有在午夜时分才能充分暴露出来,就像洗去铅华的人在午夜熟睡的时候会露出最真实的面目一样。在午夜时分的街头我曾经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乞丐,拉皮条的,妓女,吸大麻的,毒品贩子,醉鬼,借酒滋事打架的。现在我成了其中的一个,在午夜时分酗酒,醉卧街头。

我带你去上出租车好吗?那个甜美的声音继续说。

走开! 我大声说。你怎么这么烦啊,我醉不醉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睁开醉眼朦胧的双眼,看到了正在低头关心地看着我的那个女人。我认出了她。

她是绿子。

她是刚才我还在寻找的绿子。

是你吗?我强睁着疲惫的双眼,大着舌头说。刚才我在找你,我在到处找你,可是我找不到你。我想你了。

回去吧。她轻柔的用手扶着我的头说。你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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