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正说着话，有个四十来岁的墨西哥女人风风火火地从斜对面的内衣裤摊位奔过来，头上一顶棒球帽盖住褐色的卷发，脸上涂脂抹粉，戴假睫毛，画蓝眼影，嘴唇樱桃色，指甲蔻丹红，一件五彩缤纷的圆领衫披挂在肥硕丰满的上身，紧裹臀部及大腿的牛仔裤看得出是侯台生店铺里的款式。女人手上拿着一个热狗和一杯可乐，来到侯台生面前，叽里呱啦说着西班牙语。吴曦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只见她把插在可乐杯上的吸管塞进侯台生的嘴里，侯台生并不拒绝，吸上几口。随即女人又递上热狗，烘烤的面包里夹着一根煎热的红肠，红肠上的佐料有红色的蕃茄酱、黄色的芥末酱和绿色的腌黄瓜碎末。侯台生看了吴曦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墨西哥女人以为吴曦只是个买客，没对他打招呼，还是一个劲儿把热狗往侯台生的嘴里塞。侯台生只好接过热狗吃起来，吃了几口，女人又把自己吸过的可乐再塞进侯台生咀嚼着红肠面包的嘴。侯台生的腮帮子涨鼓鼓的，女人用手指抹去侯台生嘴角旁粘着的面包屑和番茄酱，吃进自己的嘴里，抛个媚眼，歪着头嘻嘻地笑。
这时，斜对面的摊位里有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在叫唤：“妈妈，妈妈，有人来买内裤了，快点来呀！”
“噢，噢，我这就过来！”墨西哥女人答应着，匆匆忙忙在侯台生的脸颊上鸡啄米似地吻了一下，飞快地奔去斜对面的摊位。
接下来正是跳蚤市场最闹猛的时段，通道里的客人熙来攘往川流不息。侯台生的摊位旁站了许多客人，大家摩肩接踵挤来挤去，拿起裤子在各人的腰身大腿处比来划去，把一堆堆叠得整整齐齐的牛仔裤捣腾得凌乱不堪。侯台生顾前顾后埋头照料生意，吴曦在一旁帮着寻找尺码，折叠整理，一直忙到午后二点多，跳蚤市场的客人逐渐减少，各个摊位开始拆帐篷收摊了。
“啊呀，我忙昏头了，忘记问你，中午有没有吃过东西？”
侯台生忽然想起来。
“我不饿，不想吃。”吴曦假装客气。
“怎么会不饿？我马上去买。”
侯台生刚离开，墨西哥女人又来了，看到吴曦，用英语问：“泰山哪里去了？”
“什么泰山？猿人泰山？”吴曦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喏，就是这里摊位上的那个男人。”
“哦，你是说侯台生？”
“是的，是的，侯台生，侯泰山，泰山，他哪里去了？”
“他去买吃的。”
“你告诉他，今天晚上在我家，我等他！”墨西哥女人的寇丹红手指甲点在自己的胸口上。
“哦，好的。”
吴曦看着墨西哥女人走回自己的摊位，望过去，她那摊位上方的货架上挂满女用内裤、丝袜、胸罩、衬裙、睡衣等。她正在收摊子，男孩子在一旁帮着拆帐篷。侯台生买了吃食走过她的摊位，和她讲了几句话，就回到自己的摊位上来了。
吴曦心想，侯台生刚才路过那女人的摊位，已经与她讲过话，自己就不必多此一举把那女人来找泰山，并要他传话的事再相告了。他接过侯台生递给他的汉堡包大口咬着吃，把嘴塞得满满的。
从跳蚤市场回到家中已经四点多了。侯台生洗澡换衣裳，打理定当就出去了。晚上十点回来，去车库搬货作准备，星期天一早又要去做生意。
星期天，吴曦一觉醒来已近中午。侯台生不忍叫醒他，自己一个人清晨出门做生意。吴曦在冰箱里找些冷饭冷菜，热一热吃。
睡足吃饱，吴曦坐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自己到美国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有幸，也有不幸。有幸的是总算有地方住、有饭吃、有工作做、领过一次工资、口袋里有点小钱、还打算去跳蚤市场做生意赚多点钱。不幸的是还没能力付房租、打份剪线黑工、工资微薄、没钱付学费上学，学生身份会有问题。过些天他会去那个位于好莱坞的商学院看看，虽然不去读书，但毕竟是劳勃特为他申请的学校，而他也是凭这个学校发给的入学许可证获得赴美签证的。前几天写去上海的信应该快寄到了，爸妈和阿爷阿娘获悉他平安抵美的消息一定很欣慰，顾妈妈和顾姐姐知道侯台生不但有店铺还有房子一定很满意。趁现在有空，应该再写封信快点告知爸妈自己已经找到制衣厂剪线的工作，还打算去跳蚤市场摆摊头做生意。
吴曦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把信纸铺开在咖啡桌上，正要落笔，脑中却浮现出内衣裤摊位墨西哥女人的妖艳形象，那女人称侯台生为泰山。侯台生做生意时讲的西班牙语，说不定就是跟那女人学来的。顾妈妈托他摸侯台生的底牌，只把重点放在经济基础方面，并没有要他打探侯台生在外头有没有其他女人，自己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妙。况且侯大哥待他不薄，他不便惹事生非。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要想，那墨西哥女人与侯大哥的关系一定不寻常，两人白天在跳蚤市场眉来眼去，晚上还约在女方家里幽会，这算什么嘛？既然侯大哥在洛杉矶已经有了亲密女人，为什么还要托他婶娘帮他在上海找相亲对象呢？难道要脚踏两头船？累不累啊！
吴曦正在胡思乱想，有人开锁进屋，定睛一看，原来是侯大哥的小儿子杰米。
“嗨，杰米，你回来了？”
“是啊，我把脏衣服拿回家来洗。”
杰米走去洗衣房，把背包里的衣服塞进洗衣机里。洗衣机隆隆隆地操作起来。
“嗨，小吴，你没和我爸爸一起去跳蚤市场？”杰米问。
“哦，我昨天去过了，今天很晚起床，一觉醒来，侯大哥早已不在家了。”
“小时候我经常和爸爸一起去跳蚤市场，看他摆摊，顺便逛来逛去游玩，后来爸爸不要我去了。”
“你爸爸为什么不要你去呢？”
杰米有点恼怒，“就是为了那个烂女人！我骂她BITCH，臭婊子，还飞起一脚踢她的屁股，爸爸就不要我去了。”
“哪个烂女人呀？”
“你昨天没看见吗？就是那个墨西哥女人莎莉娜。”
“噢，是不是在斜对面摆内衣裤摊位的？”
“是呀，是呀，就是她！”
“她怎么了？”
“她是狐狸精，在跳蚤市场做生意时勾搭上我爸爸，我妈妈知道后气得服安眠药自杀，死得很惨，是被那个女人害死的！”
“什么？你妈妈是自杀的？不是生病去世？”
“我妈妈本来就有肺病，再受气恼，就不想活了。”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