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时报》:周其凤旷古一哭惊世界

周其凤先生,你能当上北大校长,非你美德与能力相配。人们对你的苛评,隐含着对教育独立的怀念,他们把对文化没落的痛恶迁怒于你,你不幸做了替罪羊。北大早已成为一具百爪横生的官僚机器,水深水浅你自有感觉,但做一个善良的人,你还可以把握。


看网上流传的周其凤行孝图,心里不由生出巨大的荒诞感。


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祝寿,周家人支起摄像机,预备留下永恒的纪念。


我相信周其凤是一个有内心感情的人,那个瞬间也确属真情流露,颇能打动天下做儿女的心。


但那么撕心裂肺地一哭,却让人疑窦丛生。老人九十高寿,大喜之事,儿女们应该喜气洋洋才是。在祥和的气氛里,最有出息的儿子本应春风拂面,让人为他高兴才是,但周其凤竟然突兀地哭了,----哭,也就罢了,如果是那种有节制的哭,也没有问题,但他是夸张的抱哭,好像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回到母亲身边才找到了倾诉的怀抱。又恰似找奶吃的婴儿,仿佛能从母亲那儿获得神奇的滋养。


就算是心头突然涌起一股不能自已的感情,也不应该如此直接:看老人的表情,仿佛被什么异物突然粘住了。


周边的,有预备鼓掌的,他们已经习惯了中国式祝贺,官员名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值得欣赏的;有的双眼一热,显然被母子情深的场景感动了;还有呆呆注视的,男主角周其凤的举动显然是突发的,让他们不知所措;最醒目的是肩扛摄像机趋前猛拍的,他们终于抓到了独家新闻。


这样一幅图为何令公众侧目呢?


因为他们把周其凤放在时代的舞台上考量,相当自然地想起了网上热传的周公媚上图。他也是那样突兀地从场景里跳出来,异常投入地谄笑,因为真,就格外刺疼了读者----他在官员面前丧失了人应有的尊严。一个犬儒化的时代,他以自己独创的媚笑印证了知识界的堕落。


那样一张嘴脸,如果是女子或可用“巧笑倩兮”来比喻;若是老男人,只能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在那个瞬间,他完全丧失了文化人的属性,仅仅作为一个权力体系内的家丁和奴仆而存在。


那种笑,真而生猛,看见的大老板一定会愕然:他怎么了?但他的心意到了,这恐怕也是看似鲁莽的周其凤官运亨通的秘诀。从观赏者的角度看,周其凤显然是个蹩脚的献媚者,但从官员的视线看去,他就是一个“无心机”的人,一个绝对让上头放心的忠诚之人。周其凤的本色表演,既愚且鲁,却无往而不胜,这才是最值得深思的地方。


浏阳河,弯过了几道弯?


弯不如周氏鲁直有用。


如果就一张行孝图说东道西,我也会同意某些职业评论员的观点:既消费别人的隐私,又指责人家作秀,那确实有点舆论暴力和不道德。但遗憾的是,为周校长补台的一个人泄露了最大的隐私。这个自称周家老四朋友的“守望浏阳河”,在自己的博客里披露:父亡,周其凤未回家;母八十大寿,周仍未回家。


在这个确凿的事实背景下,周其凤的恸哭才有了合理的理由。


那失声的泪水里成分颇为复杂,有感恩,更多的怕是愧疚。一个身不由己的官人,或许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在”的古意,触景生情,方有惊世一哭。生父驾鹤西去,母亲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保住的实体了,“有困难就回家来,妈妈还在。”在母亲面前,他的失控,正显出他的可爱来。他忘却了官场的羁绊,为官的假面具,突然就回到了童年,扑进了母亲的怀抱。


在这个瞬间,他回归了本真。


这也是一个官场疲惫者的尽情宣泄。


给你生命的人老了,你也不年轻了,仕途顺畅,院士,副部级,执掌中国大陆抬头最响的大学,但人生依稀也奔向黄昏。上山的路有父母相助,贵人提携,下山的路是寂寞的,需要独自面对那一抹夕阳。剔除权力和财富,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样的,都得独自面对必经的生命难题。我愿意相信,周其凤那一掬热泪里面有对人生苦短的伤怀。即使如化学分子结构式复杂的命运,在母亲膝下,也变得简单了,他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或许明白了,在权势面前要保持尊严,哪怕那个人拥有生杀大权,都要站直了微笑。唯有在母亲这里,要靠敬意和诚意说话。


我把周其凤校长的跪哭理解为心灵的觉悟。


如果令堂大人能活到一百岁,我希望看到一场喜庆的聚会,那时的你能以得体的仪容,笑容可掬地拥抱母亲,给世人留下一张和谐美好的图画。


我不大愿意把周其凤和北大联系在一起,他如果满足于做一个化学家,他一定不会被人如此诟病;强作校长,他收获的只能是屈辱,他不具备一个校长应有的人文素养,更缺乏特立独行的知识分子气质,在政教合一制度的桎梏下,战战兢兢也未必能平安无事。


周先生,你能当上校长,非你美德与能力相配。人们对你的苛评,隐含着对教育独立的怀念,他们把对文化没落的痛恶迁怒于你,你不幸做了替罪羊。


但你至少可以做一个孝子,从真心侍奉母亲开始。官场的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止你尽孝的意志,那我们就要为你喝彩了。


北大早已成为一具百爪横生的官僚机器,水深水浅你自有感觉,但做一个善良的人,你还可以把握。


1947年出生的周其凤校长,已步入耳顺之年了,这些话想必还能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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