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零距离 (5)

天涯浪迹 四海漂泊 多少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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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吴带着一个武警上车走了,罗剑开车直奔光华路。如果宝福住在光华路,给父亲手机打电话的公用电话也在光华路,是巧合吗?事情跟老爸有关系,这事他最好自己查。

 

光华路距离中山路不远,是一条以居民住宅为主的街道。没什么大型商店,常常可以见到住在一层的居民把家里沿街的窗户改装成售货窗口。有卖烧饼的,也有卖狗食的。路南口的公用电话亭不远有一家宠物食品店,就是用住家窗户改装的那种小店。从窗口往里面看,除了各种狗粮袋子,就是一位卖货的中年妇女。看上去,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电视节目。罗剑跟她打听23楼还远不远?她说不远,就在后面。罗剑又问每天来打公用电话的人多不多?她说这事得问她老公,因为平日都是老公看店。老公昨天回老家了,过几天才回来。罗剑只好留下自己的名片,请她老公回来跟市局联系一下。妇人一看是公安局的,连忙站起身。不站到好,一站起来她的脸反而被窗户上面架子上的狗粮口袋挡住了。

 

看来,宝福给父亲打电话的可能性很大。可是据父亲说,他已经记不起这么个人了。宝福跟侯大勇很熟,约父亲在侯大勇死的同一天在出事地点附近见面,这里面的联系令人费解。不过,只要找到宝福一切都清楚了。

 

让罗剑失望的是,吴可打电话说侯卫东出事的第二天宝福心脏病发作,死了。而且就死在侯卫东出事的地方。据医院说,宝福的死因有病理诊断,确实是心肌梗死造成的。

 

罗剑回到办公室,眼看一桌子线索都把人带进死胡同,有点儿烦。先是风衣人来无影去无踪,到现在他的相貌还是个迷;神经毒被调包究竟是谁干的至今查无结果;魏清和宝福都赶在取证之前因病死去。偏偏自己的父亲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如果证实那个电话确实是宝福打的,说明父亲和四十年前发生在武城的罗文鼎案件有关系。可是……

 

吴可来电话报告说,他回来后仔细观察风衣人走近路口的远距离图像,发现他的两只脚最先迈进摄像区。他好像穿了一双耐克球鞋。

 

“耐克鞋?”罗剑脑子里搜索着最近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一双耐克鞋。

 

 

电话铃响,原来是顾大夫。这些日子被破案的事搞的昏了头,忘了和她联系。顾大夫好像并不在意。说她曾经许过愿,想起侯大勇是谁立刻给他打电话。她没有立刻打,因为昨天夜里和住在美国的父亲通完电话已经很晚了。罗剑急不可待地想知道侯大勇是谁,顾大夫说,“我父亲说,这个侯大勇是个杀人犯。他当时还小,听他爷爷说,医学院的副院长不是自杀,是侯大勇把他推到马路上去的。为此,他的爷爷很有可能也被侯大勇打死了。有一天晚上,市里中心广场闹动乱,父亲被他爷爷关在屋里写作业。听见有人敲门,爷爷就出去了。从那以后再没有回来。直到第二天,派出所才派人通知,说爷爷因为看热闹被暴徒打死了。后来父亲听说,他爷爷死前曾经有人找过他,问他是不是亲眼看到1967年反帝路发生的一起谋杀案,他爷爷说看到了,而且认出凶手就是侯大勇几个人。”

 

又是四十年前的案子。“顾大夫,你说的副院长是不是叫罗文鼎?”

 

没想到顾大夫的曾祖父就是武城医学院看车的顾大爷。“那个找你曾祖父的人是谁?”

 

“听说是罗文鼎的亲生儿子,他当时是医学院的实习生。曾祖父去世后,多亏这个大夫照顾父亲,帮助他给远在外地当兵的爷爷写信,最后又给他买火车票,把他送上火车。”

 

“这个罗文鼎的儿子,他叫什么?”

 

“父亲只记得当时人们都叫他红哥。后来改革开放,人才交流,红哥已经不在医学院。那个年代讲究一颗红心献给党,红心向党永不变,叫红哥的人不在少数。每次父亲跟人打听红哥下落的时候,对方都会说出好几个。结果找到一看都不是父亲要找的红哥。可惜,父亲不知道红哥的大名。直到几年前父亲出国的时候为止也没有找到他。这个历史的重任不可推卸的落在了我的肩上。”

 

罗剑想,老爸被村里保送上武城医学院,“动乱”前后应该开始实习了。陆宏,“红哥”=宏哥,难道红哥就是老爸?他就是罗文鼎的儿子?怪不得他不愿意提文革的事,一提到公安局破案能力他就嗤之以鼻。可是,老爸姓陆不姓罗。难道老爸改了姓,或者另有一个姓罗的红哥?

 

罗剑半天没说话,顾大夫觉得很奇怪。“罗剑,你怎么了?”

 

“我在想,你讲的那个故事跟眼下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你是说,红哥是凶手?”

 

“不!”罗剑说完,马上对自己的态度感到惊讶,他赶紧弥补,“你描述的红哥是个乐于助人的活雷锋。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凶手呢!”

 

“我可不这么看。就是雷锋在世,如果有机会和杀父仇人狭路相逢,也会扑上去拼命的。”

 

罗剑没说话。他想仔细查一查罗文鼎的案子。

 

文革期间许多命案资料都残缺不全,有的甚至永久性地消失了。罗文鼎是高级知识分子,又是医学院主要领导,他的资料不应该轻易丢掉吧?罗剑怀着一线希望来到档案室。这是局里进口先进设备新建的档案室,从现场样本到缩微资料,从纸板记录到数码档案一应俱全。他让管理员帮他查查武城医学院副院长罗文鼎撞车身亡一案,文革开始时候的事,1967年。管理员埋头在电脑里敲了一阵说,你要的资料刚被借走了。

 

罗剑自顾自的在心里重复一遍1967。他心里一亮,老爸在书里夹着的字条“反帝路1967”指的不是门牌号1967,而是1967年发生在反帝路的谋杀案!

 

管理员以为罗剑不相信有人借走了他要的资料。“没错,是1967年的案子。刚刚被借走了。

 

“噢,是吗,谁借的?”

 

“是技术处的顾大夫。这会儿她正在2号阅览室,我过去帮你问问,能不能一起看?”

 

罗剑说不必了,我自己去问吧。

 

他心事重重地走到2号阅览室。门关着,从门把手上方的窄条玻璃窗可以看见顾大夫正一张一张翻看当时的照片。听见有人敲门,她抬起头,看看罗剑又看看手中照片,然后冲他一招手。

 

从罗剑推门进屋到拉出椅子坐下,顾大夫始终用她的两只大眼睛盯着他。她目光中流露出诧异,好像看见什么奇特怪物。罗剑从她手里接过一张“干部登记表”,立刻被左上角那张黑白照片吸引住了。照片上那个三十多岁的人看上去跟自己太像了,简直就是他的登记表!只不过照片已经发黄,登记表看上去像革命纪念馆里的古董。而且,姓名一栏里填着“罗文鼎”三个字。

 

“太像了!难道你就是……?”

 

罗剑盯着照片上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这就是老爸多少年来心中的秘密?可是,为什么不能跟他直说呢?

 

顾大夫把面前文件收在一起递给罗剑。“我问过我们处长,你的父亲就是我们的老处长陆宏。他在武城医学院实习的年份和我父亲接触‘红哥’的时间非常吻合。我认为,你父亲陆处长就是我父亲找了许多年的‘红哥’。尤其是看了这张照片,更说明罗副院长就是他的父亲,你的爷爷。罗组长,你是不是也有同感?”

 

罗剑接过整个案卷,其它几张照片拍的都是死亡现场。虽然是黑白的,还是让人感觉到一股血腥味。死者是自己的亲爷爷吗?撞的太惨了,罗剑很难辨认地上躺着那个人的长相。他走的时候,身上只盖着一张凉席。半天,罗剑抬起头,与顾大夫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她的眼睛红红的。

 

此时此刻,他几乎可以肯定老爸就是罗文鼎的儿子。可是,他不能说。因为涉及到眼下的杀人案,他必须拿到确凿的证据。而且,要在其他人之前拿到证据。“顾大夫,说实在的,我不知道。我出生在外地,后来搬到武城。对过去的事父亲从来不提。不过我想事情很快就会清楚了。”

 

“我想找你父亲谈谈,替我父亲找他谈谈,行吗?”

 

“给我两天时间吧,也算配合我的工作。”

 

“罗剑,心里有什么事别闷着。假如这一切都是真的,咱们可能得想个法子。”

 

罗剑拍拍顾大夫的手,“什么法子?顾大夫,我现在脑子里很乱。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求你也暂时不要对人说什么。毕竟都是我们猜的。”

 

顾大夫反手抓住罗剑的手。罗剑还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慢慢把手抽回来,站起身,果断地走出阅览室。也许,顾大夫已经想到父亲跟侯卫东的死有关系。他跟侯卫东之间有杀父之仇,又是法医,受过各种技术训练,还在撞车现场出现过。无论是谁,都会怀疑他。怎么办?按规定他应该向处长报告,要求回避。可是……

 

半路碰见吴可,两人一起走进办公室。吴可说宝福的遗物取回来了,他的全名叫谢宝福,退休前在医学院档案室工作。他手机上有个“勇哥”的电话号码,据侯卫东也就是侯大勇的老伴证实是他的手机号。我试着打过,没人接。另外,派出所送来了武城医学院生化系偷盗案的现场调查报告,证据还是只有一双球鞋脚印,没有采到指纹。侯卫东的儿子来过,问我们为什么还不抓人,被我吓唬走了。最后,我已经看了三盘光碟,看到第三盘的时候还真的找到一个穿耐克鞋的人。我想四盘全部看过之后,把穿耐克鞋的人全部印出来,倒要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对了还有,刚才处长来过,等了你一会儿。后来说他要去外边开会,让你明天去他办公室一趟。

 

一会儿功夫,这么多事。罗剑取出宝福的手机,翻过来掉过去看了一阵,想再试一次“勇哥”的号码,才发现手机没电了。他将手机装进口袋,准备回家后充上电继续研究。

 

办公室里只剩下罗剑一个人。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心里烦,起来走走,又重新坐下。他想,无论如何要和老爸好好谈一次,给他讲讲罗文鼎的故事。如果他真是罗文鼎的儿子……

 

 

父子两人坐在沙发上,陆宏仔细听完儿子的叙述,眼泪唰唰的往下掉。没想到,老爸这么痛快就承认他就是罗文鼎的儿子,匿名信也是他写的。他说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找顾大爷的子孙。他对不起他们一家,而且他当时太傻了,居然在匿名信里把顾大爷家的地址写在上面。不光害了老人家,也失去了唯一的证人。只有顾大爷能够当面指认三个凶手。他一死,父亲罗文鼎的冤案怕是永远难得昭雪。

 

“难道,连您都不知道除了侯大勇之外,另外两个人是谁吗?”

 

“唉,六七年的时候,我虽然十几岁了,可是为了不受牵连,母亲带我们离开了父亲。听说他死去的消息不久,我们就离开了武城。连我的姓都改了。当我懂得后悔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对不起父亲。正是为了这个原因,我才让你姓罗。后来,我一定要回武城上学工作,也是为了找机会为你爷爷伸冤。你知道吗,我们的对手是一群恶毒之辈,如果他们知道罗文鼎的后代是谁,说不定又要设法加害。这么多年,我一直保持沉默,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等待时机。”

 

“侯大勇死了,您怎么看?”

 

陆宏两眼直直地看着儿子,“他活该,死的太容易了。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不过,不应该让他死的这么痛快,我一直希望专政机关能审判他,让大家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恶魔,然后将他依法惩处。

 

罗剑想提神经毒。可是他不能违反纪律,透露案情调查的细节。况且老爸与案子有关,他已经不得不回避,离开调查小组。罗剑担心凭着老爸的经验,已经看出儿子在试探什么,隐瞒什么。他把话题转到顾大夫身上。问老爸想不想见见顾大夫。一句话勾起老爸的伤心事。他站起来,一摇一晃地向门口走去。说是心里憋得慌,想出去透透气。罗剑看看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他站起来准备陪老爸散散步。陆宏摇摇头,他想一个人走走。

 

大约过了五分钟,估计老爸已经走到街上,罗剑轻轻锁好门,迅速下楼。他不知道什么样的本能促使他生出暗中跟踪老爸的念头。既然是跟踪,就不能让他察觉,所以必须保持一定距离,而且经常借助各种静物隐蔽自己。

 

小区里各家各户这会儿已经开灯,再加上路灯,照得小路跟阴天时候的光线差不多。罗剑远远看见老爸迈着缓慢的脚步向前走。他老了,走的这么慢。为了保持距离,罗剑常常需要停下来,等他走远一些再起步。老爸不知是习惯还是真有反跟踪意识,每到一个拐弯的地方都要站下来,前后左右看上一会儿再接着走。

 

凭着这些年的训练,罗剑自信没有被老爸发现。正在心里得意,突然发现前方老爸的身影挺直腰板,步伐矫健得像个壮年人。他大步穿过马路,跳上便道,伸手招呼出租车。要不是出租车的大灯照亮了他的浓眉大眼,罗剑真的不敢相信眼前钻进出租车的正是他自己天天见面的父亲。

 

这时候开车追已经没希望了,可他还是决定开出去转转。也许老爸这会儿会去中山路,看看当年爷爷惨死的地方?也许他会去顾大爷从前住过的街道,对着一座座新建的大厦说一声对不起?这些地方都转过几遍,都没有看见老爸的影子。无论是步履蹒跚的老爸还是步伐矫健的老爸,都未曾出现在罗剑的视野里。他会去什么地方呢?

 

罗剑回来的时候,黑漆漆的天上开始飘起雨珠。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老爸从今天晚上开始就消失了。因为他明白,如果侯大勇是他杀的,儿子官再大也帮不了他。留在家里等于让儿子为难。按照规定,一旦被调查或怀疑的对象是自己的亲人,责任警官必须回避。老爸在公安系统干了近三十年,当然明白这些。难道,今天谈话当中流露出什么,让老爸感觉到儿子心里左右为难?

 

罗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经过父亲门口,他犹豫该不该进去看看。想了一阵,最后还是停下来,拔出钥匙插进门锁。屋里传出父亲的声音,“谁呀?”

 

原来老爸回来了。不知为什么,罗剑反而感觉心里一紧。“是我。爸,您睡了吗?”

 

“躺下了,有事吗?”

 

“外面下雨,您没有淋着吧?”

 

“我早就回来了。你也快睡吧。”

 

想到明天一早就要跟处长谈话,那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主动谈出他对自己父亲的怀疑,同时请求回避。罗剑鼻子里便一阵发酸。“爸,我没事,我就是想跟您说一声,明天我起来买早点。您就呆在家里吧,别出去了。我给咱买西餐。我刚才看电视了,您说的没错。早饭应该吃的像皇上。咱吃的比皇上再好一点,吃西餐。吃的像联合国秘书长。”

 

过了一阵子,老爸才说,“好,我呆在家里。你安排吧。”

 

罗剑心里难受,一点没有因为老爸答应听他的安排而感到安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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