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朋友的请柬，说他们要结婚了。多少有点惊讶。这两人跟我们年纪相仿，十年前，我们注册，他们已住在一起了，听说后来还置了房子？
可能，不结婚---没这个形式，始终不一样。
上次跟我们吃便饭。我就看出来了。倒不是外表，其实女生发福了不少，比较像少妇---这是心宽且自然的标示；男的就占尽时间的便宜，十年前脑袋和下巴光溜溜，觉得那是缺陷，并有些滑稽，尤其是当女朋友用手指去划拉他脑壳时。现在加了撇小胡子和几条皱纹，不单平衡而且个性十足。他放松的时候，会微笑着伸开手臂，圈住女生的椅子，她娇声说话他还会凝神脉脉地看她----无意却有情。
对了，他们当然没小孩。因此会眼睛亮晶晶地看我的孩子，目光里充满喜爱与好奇----心地善良得令我这个真的妈暗自惭愧。我怎么就只看见两个小鬼头的阴暗面呢？ 大的狡猾多端----跟人家套近乎，要玩人家的功能强大的iphone里的游戏，全因为她妈是个老古董，最近才换了触屏的手机，跟配套免费，里面的游戏老掉了牙。小的呢，不熟，就不给笑，更不用说给唱歌----平常总是强迫我们一遍遍地听，且将头别向一边，连正面也不给看，自己别扭，也要别人别扭。我只好尴尬地赔笑，说这孩子需要点时间“warm-up ”， “小朋友都是这样的啊，睫毛好长，眼睛好大啊”，临别，还不忘给两个小鬼礼物，看起来不便宜。不单我再一次被他们的宽容和慷慨感动了，小孩子也喜欢上人家了。
他们真的是该做父母的人， 我由衷地想，所以要结婚吧。除了这，婚宴的来由，请柬里都写明白了。因为是双语国家，格式自然中英各半。中文部分是给长辈看的，由父母规格庄重的名字带领，款款说“略备薄馔”；英文部分，随性热情，是新人呼唤同辈朋友的----“please come to share our joy!” 新郎开建筑咨询公司，新娘是房地产经纪，朋友都多， 地点也选在最豪华的酒店顶层。据说可以出去天台，在暮色海风中，眺望岛国璀璨风景线---主要是照相也美。
婚宴7点半才开席。小孩子却爱热闹，拉着我全程追新人，从6点就开始了。先去看人家的注册和宣誓仪式。跟电影里演的大体一样。誓词应该是抄来的固定格式，只是换了名字和称谓，重要的是听一个你认识的人对着另一个你认识的人说出来―――他们平常不会说这样的话，还有更多人在眼巴巴看----都知道是形式，是所有人在合力操作的程式，但那形式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和生命，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感觉到一点不由自主和异样，让你不敢轻慢，让你静下心来，听见了人类对婚姻的愿望原是多么美好：
“。。。我愿娶/嫁你为合法妻子/丈夫，我的内心深处，你将是忠诚的朋友，可靠的爱侣。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在我们的亲友的见证下，我将给你我神圣的誓言，做为你的丈夫/妻子，我将永远伴你左右，支持你。
无论是疾病还是健康，
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
我誓言将全身心地爱你，
在困难的时候安抚你，
尊重你并保护你免受伤害。
给你荣耀让你快乐，
忠诚于你，
珍惜你
直至生命的尽头。”
一对新人拥抱，接吻，犹如第一次的笨拙和羞涩，众人轻轻地笑，充满了善意与会心。所有的婚姻，不论结果如何，开头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皆大欢喜，万众期待。只是生活永远都像一条鱼，滑不留丢，不能完全掌握。这不，紧接着的是婚宴。
其实从宣誓后，我们就已经把新娘跟丢了。。。她是这晚的超级明星，不，是众星捧着的月亮―――她的脸又白又亮，婚纱皎洁，笑容美满，她被邀去这里那里合影。小孩子渐渐乏了兴趣，阿姨最初还远远逗她们几句，后来无论她们怎样蹦跳笑闹，也够不着她的眼了―――只听见，到处都是她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
“阿姨怎么这样笑？”大丫头跟我咬耳朵。并把新娘子的笑模仿成了灰姑娘的后母。
“怎么啦？”
“好假。”
“你是饿了吧？ ”
大多数人都入座了，但几乎都不认得。于是家庭的优越性就凸现出来。可自成一体，自生自乐。婚宴的十人大台跟自家的餐桌，分别不大，所以不必尴尬，反正自在。
正等新人来了开席。我拿起桌上的菜单，嗯？怎么是素食？心里微微泛起一点失望。难道真的是“薄馔”？还是要模仿明星，关心地球，绿色环保啦？ 随即就笑自己仍是个俗人。刚刚不是还嫌吃吃喝喝坏了宣誓带来的神圣和浪漫吗？原来吃喝终究还是很重要----尤其是上了礼金了。
事实证明我太小心眼。还有另一套菜单，海陆空，珍馐美味，你想得出，该有的都有。这是民主国家尊重多元的文明体现。新人更是明白人，充分理解大家的心理，简单祝词，说“我们就不delay 大家的晚餐了，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还有五道没上，小丫头面前扑腾开一片她自己的世界，正用汤汁作画儿，用筷子走路；大丫头又说，
“妈，我要去洗手”
“不是刚洗过三遍吗？！ ”
“这回是上厕所”
“我跟你去吧。”我是怕她肚子真不舒服。
出来才看见，宴会厅外空旷豪华的走廊上，有不少小孩子在疯跑，手里举着气球。负责放录像的人，猫在插满线头的黑色机器后面，头戴耳机紧张工作―――为台前的一场演出，这里是幕后。
“妈，我想回去睡觉”一看表，已经快晚上１０点了。
“再忍会儿，快结束了”，我平常９点就开始催她上床，而她总是赖着不肯。
今天是特殊情况。朋友一辈子能结几次婚呢？
当最后一道甜品“金瓜芋泥燕窝”吃下去后，我们便起身去跟朋友道别，新郎跟我们说了几句，本想跟新娘也道个别，“别管她了，”新郎努努嘴，她正忙着，女人一生又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祝你们新婚愉快―――就像外面疯跑的孩子，终究还是得回来坐下，跟大家一样，吃完喝完，累得筋疲力尽，才能回家去。
晚上到家，草草睡下。半夜胃痛，爬起来呕吐一番，才好受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