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初一的时候,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三个人周末很无聊。
哪三个人呢?黄老师,刘胜学,和我。
黄老师教初二语文,四十多岁,个高且精瘦。他家在铅山县,很远很远。除了寒暑假,一般都不回家,偶尔会去贵溪县城玩玩。
刘胜学那时在志光读高一,大我两三岁,我们都叫他胜仔,因为他爸这么叫他。他爸是我们学校的校长,因此他周末回到西洋丁家。他爸是个转业军人,爱打猎。有一天潜伏在水库尾巴的草地里,等着打水鸭子。结果走火了,把自己的眼睛给熏黑了。
我呢,因为爸爸周末有时回家,有时外出,常常一人在校。
那时还用煤油灯,连收音机都算奢侈品,学校里没有。学校里有一副相棋,一副军棋和一副跳棋。这三样东西,我一个也不会。
黄老师常和胜仔下相棋,我自然是最忠实的观众。看着看着,慢慢看出了点门道。知道相象走田,马走日,车和炮可以横冲直撞,将帅和士仕就只能在宫里呆着。当然,拐脚马费了好大劲才弄明白。
他们有时也下军棋,那样我就升为裁判。一方为红,一方为白,各自先排兵布阵。地雷与军旗一般在最后一排。最终目的是挖掉敌方的军旗。
排兵布阵完毕,总得有人挑起事端,打响第一枪。我就判断谁大谁小,以大吃小。司令最大,工兵最小。己方司令可吃敌方军长及以下,军长可吃敌方师长及以下,等等,己方工兵可以挖敌方地雷。如果一方是炸弹,就同归于尽。如司令军长被炸,一定捶胸顿足。如果班排长工兵引爆炸弹,那就功德圆满,求之不得。这种玩法比较有趣,需要记性和判断能力。比方说,你出动的是军长,而对方把你给吃了,对方那子一定是司令,你就得想方设法用炸弹炸它。当然,对方并不一定知道吃了你的军长。如果两子同时拿掉,对方可能是军长,也可能是炸弹。大家虚虚实实,玩心理战术。
军棋还有比较简单的玩法,就是把棋子打乱,随机的背朝天排好在棋盘,然后大家依次翻子,这种玩法不需裁判,基本靠运气,我比较爱玩。
如果黄老师忙,胜仔就找我玩跳棋。这小子机灵,老利用我的棋子巧妙搭桥,蹦蹦蹦的就把他的棋子跳到目的地。然后我就惨了,自个一步一移,愚公移山。如果胜仔忙呢,黄老师就找我下相棋。让我两车,或者让车马炮。
那时我粗通主席的战略思想,知道保存实力的重要。主要是敌进我退,敌退我扰,打不赢就跑。慢慢我体会到黄老师的老奸巨滑。用当时流行电影的话说,就是:不是我无能,而是共军太狡猾。我的主力军一离开主战场,他就将我的军。虽然我车马炮全在,可鞭长莫及,保护不了它们的将帅。后来虽然明白这个道理,还总是故伎重演。可见主席思想早已深入我心。
谁都看得出,三人之中,我就是小萝卜头。比方说吧,如果是我牵头,找他们中的一个玩,往往得碰钉子。他们大都用忙来搪塞。虽然他们都端着白开水,无所事事。反过来呢,我就是手头有天大的事,只要他们邀我,一定有求必应。因此我很少主动邀请。看到他们无所事事,就故意在他们面前晃悠,说不定好事就来了。
有时他们都不在,我的朋友丁来根就会来找我。我们的玩法就更没有技术含量。同常都是,他在黑板上写:打倒XXX,XXX是我的名字。然后,我就该把我的名字擦掉,换成他的名字。有一次我别出心裁,把打倒二字擦掉了,后面加了万岁二字。丁来根盯着我半天,说,你是个小反革命! 怎么就是小反革命了?看他一脸的严肃,我却摸不清头脑。他说,你知道谁是万岁?你也可以万岁?他这一说,我就明白过来,脸都吓白了。这小子读书不行,老要抄我的作业。这几句话却在情在理, 我好几天都得讨好迁就他,怕他告发。
我那时喜欢儿童文学,有一本书,我把它当成宝贝,胜仔非要借去看。他看完后,非但不说好,反而在其中留字,说是无趣无味,哄骗小孩。我生气,就在日记中编了个顺口溜骂他。爸爸看了我的日记,说有点押韵,不错。那时我不耐夸,这一夸,我就把当时能找到的人民日报,江西日报上的所谓诗歌都背下来,大都是七亿人民七亿兵,紧跟主席干革命之类。当时要有唐诗宋词什么的该多好,我的文学修养一定可提高一个档次。现在倒有唐诗宋词,可是记性差了。恨不相逢未嫁时呀。
初一的那年暑假,我回到家里。后来爸爸带回一个炸雷:胜仔被公安局抓了。他和几个同学策划一个反革命组织,他是其中一个头目。我吓了一跳。那个老赢我棋的胜仔,是反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