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祺:伦敦会见方励之

严家祺:伦敦会见方励之

一个人往往一、两件事就可以成为他的“标记”。爱因斯坦从纳粹德国逃亡到美国,他一生的“标记”还是相对论。“六四”後,方励之夫妇躲进美国驻北京大使馆,时间长达一年,这成了方励之的“标记”,这一“标记”使他在科学上的成就受到忽视。我在《自然变戏法》一文中谈到,“文革”结束後,作为自然科学家的方励之竟然一次次跑到社会科学院来谈“天文学的哲学问题”,我当时就对他说,天文学是科学,没有什么哲学问题,到我们这里来是浪费时间。

方励之一九五八年到中国科技大学当助教,我在第二年进入科大当学生。我是放弃自然科学,希望把政治与科学相结合起来,从事政治科学研究,而方励之是直接投身政治。在方励之心目中,政治的重要性在科学之上。 方励之从北京的美国大使馆到国外後,他把政治和科学的位置在心目中倒了过来。他认为自己首先是一位科学家,他的政治活动,主要是关注中国人权问题。

方励之进入北京美国大使馆时,当时的大使是李洁明(James R. Lilley)。九十年代初,我与一位军事问题专家赵晓薇在华盛顿会见过李洁明。老布什与李洁明经历相同,老布什在担任过美国驻北京联络处主任和中央情报局局长,後来成了美国总统,而李洁明也加入过中央情报局和任美国驻北京大使,遇到方励之,就从此断了他总统之路。李洁明在他的回忆录中谈到方励之时说, “六四”後一天,“方励之夫妇紧张地窝在使馆官邸里又黑又暗的一间储藏室,并且是躲在里面一片行李箱墙之后, 初尝此后十三个月的幽居生活滋味。” 他们怕“中方冲进美国大使馆,架走方励之”,因而用尽各种办法保护方励之。他们也制定了“必要时得把方励之夫妇偷运出大使馆”的多种计划。但“方励之抵达伦敦之后,这位我们辛苦保护的人,开始接受NBC新闻采访,方竟然抨击美国在人权议题上有双重标准,对苏联严格要求,却对中国轻轻饶过!” 李洁明说:“我可不能原谅他竟然这样突然勇敢地抨击辛苦解救了他的布什政府。”

在方励之离开中国四十余天後,一九九0年八月十日,我与高皋乘火车从巴黎到达伦敦。第二天,在剑桥大学会见了方励之、李淑娴夫妇。方励之办公室不大,一面全是窗,透过窗子,可以看到校园草地上放牧的马儿在来回走动。这次会见,是《中国时报》记者江素惠安排我们“对话”。

一九八九年天安门学生运动的源头,就是方励之写信给邓小平,要求释放魏京生。我对方励之说,一九八九年中国民主运动之船是方励之启动的,“你是第一推动力”,我们都踏上了你这艘船。现在,海外民运组织,山头很多,需要联合。海外民运这艘船也出了漏洞,必须修补後才能向前行驶。只有你方励之有能力整合海外民运。大家在船上,现在你方励之不能置之不顾,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方励之的回答是,他不愿被称为“民运分子”,他要成为活跃的人权分子,他将继续呼吁释放大陆的政治犯。他要独立思考、独立行动,暂不介入任何组织。在江素惠结束采访并离开後,我留下来与方励之继续谈话,我希望方励之接替我担任 “民主中国阵线” 下一届主席,我告诉他,在自由选举中,他当选没有问题。方励之坚决不同意,他说,管惟炎可以做“民阵”下届主席候选人。

八月十五日,因为管惟炎到了伦敦,我与万润南、陈一谘一同去伦敦会见管惟炎和方励之。管惟炎是一位超导专家,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他在中国最早倡导并进行强磁场超导材料与超导磁体的研制,合作研制出多种性能达世界先进水平的超导材料,他在低温和超导理论上也有重大贡献。一九八0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在导致胡耀邦下台的那次合肥学潮时,他与方励之分别担任中国科技大学校长、副校长。方励之因推动学潮而被开除党籍、撤去副校长职务。管惟炎虽然没有推动学潮,也糊里糊涂地被撤去了校长职务。

当时的情况是,万润南想竞选下一届“民阵”主席,陈一谘坚决反对,而陈一谘自己又不出来竞选。我在出任“民阵”第一届主席时,就表示不连任。如果方励之与万润南担任主席、副主席,我觉得可以平衡陈一谘对万润南的意见。我们三人到伦敦与方励之谈话时,管惟炎还没有到场。方励之说,管惟炎民主素养好,在中国有影响,没有被通缉,如果中国形势发生变化,管惟炎最适宜与北京对话,所以让管惟炎担任“民阵”主席最合适。陈一谘表示赞成。我请万润南表态,万润南说,要听听管惟炎本人意见後再说。从这时开始,陈一谘与万润南就当着方励之面开始争吵。陈一谘说,他反对万润南出任“民阵”主席,万润南过去一年担任“民阵”秘书长期间,独断专行。如果万润南竞选“民阵”主席,他就要在大会上把万润南的问题一件件讲出来。万润南说,你要讲现在就可以讲。陈一谘就开始一一列举万润南的问题,越说越激动,声称如果万润南任主席,“民阵”三分之二的人都会退出。万润南就陈一谘提出的问题一一做解释。我一言不发,方励之没有诧异表情,安静地听着。我们四人谈了一个多小时,管惟炎来了。

管惟炎听了方励之要他出任“民阵”主席的话後说,他马上要到德国一科研机构工作三个月,那是早安排好的,而且他的家属在国内,他担任主席,耽心对他们有不好结果。我与陈一谘说,这两个问题都好办,只要管惟炎答应下来,具体问题不难解决。管惟炎没有说话。这时方励之说:“我了解老管,他不做声,就是同意了。”

管惟炎轻轻说了一句:“我是太不行。” 方励之大声说:“行了!”

我听得十分清楚的是,管惟炎不是说“不太行”,而是说“太不行”。管惟炎对政治没有多大兴趣、是一位信任方励之、顺着方励之的人。

万润南说要留下来与管惟炎“长谈”,在我们离开方励之办公室时,陈一谘以警告口吻对万润南说:“你应该顾全大局。现在,你如果退一步就柳暗花明,如果进一步就会山穷水尽。” 我在《首脑论》一书中,探讨了政治“小圈子”争夺权力的斗争。我发现,“民阵”这样一个海外政治组织,竟然也有这么严重的权力争夺问题。当没有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裁判者”时,在权力争夺时,只要一个人“心理”上处于“弱势”,怕另一个人,失败就注定了。 陈一谘对万润南毫不客气、咄咄逼人,但万润南并不怕陈一谘,而且没有把他看在眼里。万润南在一九九0年九月,与朱嘉明两人竞选“民阵”主席,万润南取得了胜利。

告别方励之、管惟炎,我与陈一谘连夜从伦敦回巴黎。晚上十时乘上火车,我只是确信去加莱方向就会到巴黎,几经换车,竟到了英国南部海边黑斯廷斯。晚上火车没有人查票,陈一谘随着我一次一次换车,到巴黎已是第二天上午九时了,多乘了整整四个小时。

方励之和管惟炎都在普林斯顿大学的“中国学社”待过很短时间,後来,管惟炎到台湾清华大学任教,又兼任美国的“中国民主人权基金会”主席。方励之到亚利桑那大学任天体物理学教授,兼任纽约“中国人权”主席。 这两个基金会,规模很大。“中国人权”设在纽约帝国大厦。前一个在一九九二年因在廖大文问题上的分歧而分崩离析,彻底瓦解。後一个因刘青问题发生了严重的争执 ,方励之退出了这个基金会。

方励之长期在亚利桑那大学任教,到达退休年龄後,他没有搬家,他得的病是“亚利桑那山谷热”,此病由一种菌类引起。在炎热天气下,有时会冷得全身发抖,有时发烧,严重咳嗽,全身无力,严重时不能站立,不能行走,关节处浮肿。全身的皮肤上出现水痘样红斑。他留在亚利桑那大学附近,主要时间还是用在天体物理学上。在美国期间,方励之主要投身于他的科学研究和教学,使他退休後也不愿离开亚利桑那,这也许是他患上“亚利桑那山谷热”的原因。

方励之一生可以划分为两阶段,一九八九年进入美国驻北京大使馆是这两个阶段之间的“大峡谷”。在中国期间,他是一位科学家,但热衷于政治。方励之改变了当代中国历史,正是由于他的行动,成了一九八六年学生运动的“第一推动力”,在中国没有新闻自由的情况下,因邓小平听信薄一波、邓力群,加上《新华社国内动态清样增刊》之类“内参”大大夸大了第一次学生运动的严重性,致使邓小平废黜了他一手提拔的总书记胡耀邦。一九八九年,方励之又成了天安门学生运动的“第一推动力”,李鹏、陈希同的恶意挑拨和传言蒙蔽了邓小平头脑,致使邓小平又一次废黜了新任不久的总书记赵紫阳。方励之离开美国大使馆到国外後,他关注中国人权问题,他对天体物理学的投入远远地在中国政治以上,科学压倒了方励之的政治。最後因献身于科学,他的肺,一点一点地被“亚利桑那山谷热”细菌吞噬了。

香港《苹果日报》2013-5-19

zd3y 发表评论于
一群民主精英,在民主社会的大环境中,都无法通过民主手段产生一个正常运作的政治团体,还好意思教导中国人实行民主的好处,真是极品

=======
确实如此,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贪污腐败,这些民主精英表现的淋漓尽致,无所不在
可怜无数山 发表评论于
回复青瓷瓦罐的评论:

听到一点批评意见,就立即破口大骂,这就是你推崇的言论自由和民主,受教了!
可怜无数山 发表评论于
回复青瓷瓦罐的评论:

说你昏昏,你就立即证明给我们看
可怜无数山 发表评论于
回复青瓷瓦罐的评论:

把你自己骂人的话再自己捡起来咽回去!!

万润南在一九九0年九月,与朱嘉明两人竞选“民阵”主席,万润南取得了胜利。
前一个在一九九二年因在廖大文问题上的分歧而分崩离析,彻底瓦解。後一个因刘青问题发生了严重的争执 ,方励之退出了这个基金会。

青瓷瓦罐 发表评论于
回复可怜无数山的评论:

你要混淆视听,请做的高明些! 
青瓷瓦罐 发表评论于
回复可怜无数山的评论:

请你看完文章再做评论好吗?文中不是明确阐述了后来万润南通过选举当选了吗? 什么叫“在民主社会的大环境中,都无法通过民主手段产生一个正常运作的政治团体”? 断章取义,胡说八道。
我是一元党 发表评论于
回复in4fun的评论:
你的前提都错了。我从来没提犹太人的事。方励之是犹太人?要说纳粹德国手下的科学家,普朗克算是大名鼎鼎了吧?海森堡,测不准定律之父,也算是大名鼎鼎了吧?
in4fun 发表评论于
回复我是一元党的评论:
You are kidding, aren't you? Einstein remained in Nazi Germany and doing scientific research? Is there any Jewish scientist doing research in Nazi Germany in history?
我是一元党 发表评论于
爱因斯坦是因为相对论出名,而不是因为他移民而出名。
方励之,则是因为移民而出名,而非他的科学研究而出名。
爱因斯坦如果还是在德国,他照样能出名。方励之如果还在中国,只能默默无闻,平平淡淡。
高下立判。
可怜无数山 发表评论于
一群民主精英,在民主社会的大环境中,都无法通过民主手段产生一个正常运作的政治团体,还好意思教导中国人实行民主的好处,真是极品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