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现在的孩子真要小心。儿子快中考了，托中国教育之福，他除了吓死人的语文外语数理化，还要恶补历史政治。今天正好听见他背诵到“五四运动”，一时心血来潮想应个景教育他几句，于是就有了这段让我满头大汗的对话。每一个省略号都意味着我冒了一次汗。需要交待的背景是：我们是成都人。
我：儿子，你已经不小了，该成熟懂事了。今天是“五四青年节”，就是你们的节日，知道这个节日的来历吗？
儿：知道啊，就是五十多年前一群学生上街闹事。
我：瞎说！怎么是闹事！那是反帝反封建运动，是中国现代史的开端，没有五四运动就没有中国共产党，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你能说新中国是闹事闹出来的吗？
儿：那五四运动没有学生上街吗？
我：当然有了，据说像毛主席啊、张国焘啊、陈潭秋啊这些中国共产党的创建者当时都冲在前面呢！
儿：那就是闹事了嘛。在五四这天，最好连街都不要上，连散步都是闹事。
我：谁说的？
儿：老师说的！昨天专门开会说的！
我：……
儿：老师还说了，也不是不能上街，一个人去可以，要是几个人一起，最好相互之间隔开距离，如果人多了凑一块就叫聚众闹事，性质特别严重，不光自己有麻烦，还会给学校带来麻烦。
我：……
儿：当初毛主席他们上街，算不算聚众啊？
我：这个……
儿：这儿还有道政治题：“我们应该如何继承发扬五四精神？”我是这么想的：“五四精神就是上大街，继承发扬五四精神就是不要上大街。”
我：千万不能这么答！你应该说，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
儿：可是毛主席他们当初不是学生吗？
我：这个……
儿：我明白了！毛主席还是学生，不是政府，他就乐意上大街；等他自己当了主席，是政府了，当然就不乐意别人上大街了！
我：也不能这么说。文革的时候毛主席也让学生上大街。
儿：哦，对，历史课上说过，毛主席当时要发动群众。还有四五运动，也上大街了，当时毛主席快死了，政府是四人帮。他们不想让人上街，还血腥镇压，跟五四运动一样。
我：就是嘛，所以啊，对事情不能一概而论……
儿：老师说，文革是错误的，四五运动是正确的。
我：可以这么说。
儿：那我就明白了。该不该上街，得看政府让不让。
我：……
儿：而且吧，政府不让人上街的时候，其实是该上的，像五四、四五；政府想让人上街的时候，其实是不该上的，像文革。
我：你明白什么了啊，简直是一派胡言。
儿：……
我：我这么跟你说吧，该不该上街，得看有没有该上街的事，对不对？人要讲道理嘛！比如五四运动吧，当时的政府要签订卖国条约，青年们当然应该上街反对了，是吧？
儿：哦，那么刚才有同学跟我聊天说，今天成都大街上站满了警察，又是因为什么事呢？
我：这个……跟你说说也可以。是因为政府在离成都只有30公里的地方修了个很大的化工厂，如果开工可能会有很大的污染。而且又是在一个很容易地震的地方，如果遇到地震就更危险。
儿：所以有人就反对？要上街？
我：对，可能会。
儿：所以警察就站在大街上不让人上街？
我：……可以这么说。
儿：我觉得有点不对啊。你刚才说，该不该上街，要看有没有该上街的事，人要讲道理，对吧？
我：对啊。
儿：那就应该先讲道理啊，该上就上，不该上就不上，可现在事儿都还没说清楚，怎么就先把警察派出去了？
我：这个，是这样的，政府有政府的道理。他们说那个化工厂污染并不大，而且也不怕地震。所以就不让人上街了。
儿：哦……等等，还是有点不对。当初五四运动的时候，政府有没有说他们要签的是卖国条约呢？
我：当然没有。说了大家也不信嘛。
儿：对啊，那么现在政府说说没污染，大家就该信真没污染了吗？
我：其实那些话都是一些专家说的。
儿：可是专家不是说地震无法预测吗？怎么又说不怕地震呢？
我：预测是无法，但还是可以做些估计。比如上次汶川地震之后专家就说了，以后一千年都不会再有大地震了……
儿：那怎么会今年雅安又震了？
我：嗯，另一个专家说了，今年这地震是另一个方向。
儿：可上次那个专家说没说另外的方向还可能震呢？
我：好像没有。
儿：那个不把话说清楚的专家现在怎么着了？
我：好像也没怎么着，连面都没露……我们要允许专家犯错误嘛！
儿：哦，中国有多少个专家啊？
我：不清楚，成千上万吧！
儿：那他们每人犯一次错误，我们就要挨成千上万次地震了？震了他们还不用负责？
我：……
儿：那要是那些说化工厂不怕地震的专家也犯错了，怎么办？他们还是不负责？
我：……
儿：这么一说，我觉得专家说化工厂污染不大，也不靠谱。我看这化工厂还是不修好。
我：呃，问题是，现在已经修好了，花了好几百亿。
儿：……
我：当然，现在政府说了，即使修好了，如果真对环境有害，也不一定开工，所以大家没有必要上街去反对。
儿：可是大家为什么不在还没修的时候就上街反对呢？如果那时候该停就停，不就没现在这些麻烦了吗？
我：其实呢，在修之前也有人上街反对来着，不过政府还是不让，就像今天这样，大街上全是警察，把人给赶回去了。
儿：就是说，政府从还没修化工厂的时候就不让人反对？然后花了几百亿修好了，然后还是不让人反对？然后说我们其实可能不会开工的？
我：也可以这么说。
儿：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挺不靠谱？真要不开工，干嘛这么死活地要把它建起来？
我：……
儿：那么有没有什么地方因为大家反对就不修了呢？
我：有啊，像厦门啊、大连啊、宁波啊、什邡啊都是，因为大家反对，就不修了。
儿：哦，那些地方的警察真幸运，不像成都警察，周末还要一个个站街。
我：那也不是，那些地方还是出动了警察。
儿：政府不是同意不修了吗？还出动警察干吗？哦，是去保护群众的吧？老师说现在的警察和北洋政府的警察不一样，和四人帮时候的警察也不一样，是保护群众的。
我：……这个，其实呢，当时那些地方大家还是上街去反对来着，和警察呢，也发生了冲突，酿成了群体事件。
儿：那些地方的政府说没说化工厂污染不大呢？
我：好像也都说了。
儿：但是大家上街反对，就还是不修了？
我：对啊，你看，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相信，政府还是会纠正错误的……
儿：可是，有没有地方是在大家上街反对之前就主动不修了的？
我：好像没听说。
儿：就是说，本来政府要在其它地方修化工厂，而且都说没什么污染；如果大家不上街去反对，就修了；如果大家上街去反对，就不修了。
我：可以这么说。
儿：然后就到我们这儿来修了？
我：……
儿：而且也说污染不大，而且修的时候不让大家反对，修完了也不让大家反对，然后对大家说：其实你们不用反对，如果污染大可以不开工的。是这样吗？
我：说起来呢，好像……是这样。
儿：可是你信吗？
我：……
儿：你不是说人要讲道理吗？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挺不讲道理的？
我：……这个事情呢，比较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看你该复习你的功课了……
儿：好吧，我再问一句话。
我：你还要问什么？
儿：既然你说人要讲道理，那你怎么把这些人选进政府了？
我：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选他们了？
儿：咦？政治书上不是说我们国家人民当家做主，每个公民都有选举权？我是未成年，可你该有选举权啊，你没选政府吗？
我：哦，这个嘛，咱们国家是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是间接选举，我们选人大代表，人大代表再选政府。
儿：可人大代表怎么把那些人选进政府了？
我：那……我怎么知道？
儿：你不知道，干嘛选他们当人大代表？
我：嗨，我们只能选区人大代表，离你说的政府不知道隔着多少层呢。再说呢，真正管事儿的也不是政府，还有党委呢。
儿：那党委是谁选出来的？
我：谁知道啊……我说你问得是不是太多了？简单告诉你吧：党委也好，政府也好，反正谁管事儿，跟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咱们半句话都插不上，明白了？
儿：哦，闹了半天跟政治书上说的不一样啊！我说嘛，要真是人民当家做主，怎么会在自己家门口搞污染，连反对一下都不行。
我：行了，快去背你的书……
儿：可是书上都没说真话，我背它干嘛啊？
我：你管它是真是假呢，哪有那么多真话啊？考试要考你就得背！
儿：好吧，不过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放心了。
我：咦，等等，你放什么心了？
儿：我知道政府不是你们选出来的了。
我：？？？？？？
儿：你想啊，要是这种政府是你选出来的，那多没面子啊！
我：……（第N次擦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