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弑其君,可乎?”
孟子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译文:
齐宣王问:“商汤流放夏桀,周武王讨伐商纣,真的有这些事件吗?”
孟子答:“史料中有这种记载。”
宣王问:“臣子犯上杀死君主,行吗?”
孟子答:“破坏仁的人叫做‘贼’,破坏义的人叫做‘残’,毁仁害义的残贼,叫做“独夫”。(人们)只听说把独夫纣处死了,却没有听说是君主被(臣下)杀害了。”
这是《孟子》中一段有名的话。历史上一般都是叫好的(除了明太祖朱元璋),推翻封建帝制后,这段话更出名了。其实,齐宣王说的“君”是名分之君(合法获得君位的,就是君),而孟子说的“君”是道义之君(有道义的国君是君,没有道义的国君不是君)。应该算是答非所问。这种诡辩手法叫“重定义”,即对论题中的重要概念(偷偷地)重新做出定义,然后转换论题。
汤放桀,武王伐纣,都是儒家积极肯定的历史事件。这给在封建君权下谋生的儒生们带来尴尬。因为在现实当中,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也不敢主张弑君是对的。所以孟子其实也只能耍滑头,玩诡辩。但他是大儒,玩得就有水平了。他能用理直气壮的言辞“完美地”掩饰了虚弱、矛盾的内心。
齐宣王提出的问题,拖了将近两千年,直到清初,才有几个人终于从正面做了回答,唐甄说“自周秦以来,凡帝王皆贼也”,王夫之说“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黄宗羲写了一篇《原君》,意思是说君本是为民服务的,后来的君都变了质,成了以天下奉其私欲的国蠹。顾炎武说,在改朝换代中殉职是前朝君臣的责任(他们是前朝的既得利益者嘛),和天下人无关,只有道义的沦丧,才是天下人(应该就是咱们老百姓啦)要拯救的。他说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本来是这个意思,后来完全被歪曲了,这就是《庄子》说的,大盗并仁义而窃之。
因为清初,这些人是义不臣清的,坚持做”遗民”,可是明朝已经没有了,所以他们实际上处于想做臣子而不得的地位。他们成了无君之民,因而敢于直接否定君权。孟子就不行了。他要在几个国君中讨饭吃,所以不肯正面说:”不义之君,可弑!”他只能说,商纣王不是君,是残、是贼、是一夫,他不是君!
“一夫纣”应该出自《尚书》,大约是周武王伐纣时说的(我找过,没找到,可能是记错了,但对孟子来说,应该是个经典中的成语)。所以孟子直接引过来,证明自己的说法是出自圣人之口,不是自创的。